67 玉人楼高寄无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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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人楼高寄无凭 亲迎日一早,瑗珂一袭大红云锦披风、凤冠霞帔,一双红鞋踩在米斗上,打扮好了坐在楼阁,只听底下喧嚷声震天,又是锣鼓又是鞭炮,还有数不清的人声扰嚷,却迟迟不见人来请。 半个时辰过去,一个小丫头好容易从人群中挤上楼报信:“下头拦人拦得要紧呢!催妆钱不知撒了多少了,如今正闹甚么‘催妆诗’呢!”正讲得热闹,门外侍女忽然一阵惊呼。“大少爷!不好进去的!” 门原不曾上锁,就听“吱呀”一声,瑗珂阁门应声而开,姜宁昶一身吉服立在门外。 屋里丫头都慌了,奶娘急得上前行了礼影在瑗珂身前张口便劝,宁昶全似不曾听见,直望在瑗珂眼底。 隔着奶娘,瑗珂定定瞧在“弟弟”脸上,一声不吭,脚下稻米细不可闻的几声“沙沙”。 jiejie天姿国色,宁昶早是见惯的。可天下又有何种衣裳堪同这大红吉服、凤冠霞帔相比。髻上宝珠、鬓边绒花,新妇红妆映得jiejie一张芙蓉面容光艳艳,宁昶从未见过jiejie脸上这样厚的胭脂,小轩窗下,伊人腮上一片娇粉,仿佛离了他、嫁去宋家于她是再快活不过的。 宁昶一眼迸下泪来,jiejie美得几乎残忍。他苦笑出声。宁昶永没这样的福分,便没有宋家,这身嫁衣,jiejie永不会为自己而着的。 瑗珂推开脚下米斗,抚了裙门立在宁昶对面。 “长姊今日极美。”宁昶垂头,轻道一句。 “嗯。”瑗珂答应,仍望着他。 宁昶一声嗤笑,“这衣裳极好。” “只是昶儿讨厌这身衣裳。尤其讨厌它穿在长姊身上。” 屋内人脸都白了,连连劝阻,拉的拉、拽的拽,奶娘还叨没完,瑗珂轻声道句“不妨事”,挥退众人。 左右只得停住,往后退退,不敢离了这里,门口的小丫头忙下去望风。 宁昶别过头胡乱收一回眼泪,沉了声音道:“放心,我才去瞧过,门口一时闹不完的。”说着向前再两步,左袖中掏一阵,捧出一幅卷轴双手递在瑗珂面前。 瑗珂望一眼卷轴,再瞧了弟弟。 “我那时年幼。姊姊同父亲只当我是孩子。”宁昶顿一顿,“其实……姊姊的心事,昶儿是知道一些的。” “只是我人微言轻,便有一万分愧疚,却还不得姊姊一丝。”宁昶抽噎一声,好容易静了气,将话说完:“这是‘父亲’生前最爱的,如今原物奉还。长姊……留个记念……” 宁昶强压痛泪,瑗珂震悚,饶过妆台缓缓挪在宁昶身前。 她的“幼弟”,如今已高出她大半头,瞧她时深垂了眼眸。瑗珂染了凤仙花的手捧过卷轴,抽开绢带,徐幼文的《溪山无尽》赫然又在眼前,多少旧事浮上心头,瑗珂瞠然对了宁昶。 “弟也要拦门去了,长姊……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宁昶说完再不回头,衣袖一甩推门去了。瑗珂呆立半晌,一会忽地一声呜咽,走到窗下趴在妆台上痛哭起来。丫头们连忙去劝,奶娘一声长叹,抚着瑗珂背心。 “奶娘,我是不是错了?” 乳母无话,低了头。 “我害了他……这偌大姜家原没几个好人,我却害了他!” 奶娘一阵心酸。“姑娘也曾教导少爷许多圣人的道理不是?少爷聪慧,会想通的。” 瑗珂手抚了卷轴,仍在发怔,一会儿轻笑一声:“这必是他偷来的。二叔如何舍得给我。” 又一会儿,瑗珂冷不丁咕哝一句:“总还得我自个了结它。” 宁昶回房拭净泪水又洗一把脸,对镜收拾妥当才再踅至门前,宋家队伍竟仍在门外。铜钱已撒得层层叠叠,连宁昶都吃一惊,天下难道还有比他更不情愿姊姊出阁的? 那边对子早对得题都想不出了,几位兄长、姑爷定要新郎官吟催妆诗。乱哄哄吵嚷一阵,大姑爷高声笑道不许宋大公子代作,宁昶瞧瞧余下几人,面上皆有些促狭意思;再瞧瞧门外的新郎官,原比自己小两岁,个头却仿佛比自己还高些,斯文清秀,一双凤目让人瞧见就觉着安静。 新郎官此时面色微红,尴尬含笑。姜家以为人家江郎才尽,不免得意。 潇池不惯这样吵嚷场合,闹得他很有些羞赧,一时红了面上。对过瞧着极是坚持,断不肯放人,他无奈,只得又提高些声音道:“晚生不才,不敢班门弄斧。只是诸位长辈盛情,晚生却之不恭,如此便请教诸位了。”说着向周遭再揖一遍,吟道: “浣花溪上妆初成,清吟敢教洪度惊。可怜胥溪不渡恨,玉人楼高寄无凭。诸位长辈宽恩,放晚生渡了这高门,上玉人楼去罢!” 诸人先是一怔,再便哄然喝彩,宁昶人在后面跟着抚掌微笑,只听大姐夫还道:“果然吴门风流,我辈山野不可并论。今日得遇高贤,只一首不足衬今日之盛事,定要再请教一首。” 宁昶在一边瞧着,新郎官又是一脸通红,神色却仍旧方才一般。宁昶微笑,小郎君不过年幼羞赧,岂是怕了几首催妆诗,也不知大姐夫究竟何意,偏要堵着新郎官作甚? 外头仍在闹,《催妆》已过三首,潇池再吟一句“羞将双黛凭人试,留与萧郎见后描。”风流旖旎,诸人拍案叫绝,宁昶边笑,闪过一边拉了一个小丫头咕叽几句。 几人作完了诗仍不放,又要请教时文,一会儿瑗珂贴身侍婢浣香忽然上前,在前厅立好了,身后小丫头一人抱了琴、一人捧了箫,浣香咳嗽一声引得诸人噤声,她低头福过,道: “我家小姐说了,已然拜闻佳作,感佩不已。只是庭深楼高,见其句而不闻其声未免扫兴。今日成妆之喜,案牍文章不如留待日后再做,眼下或琴或箫,愿请教一曲以清俗耳。”浣香说罢将左臂一伸,意思潇池上前。 小姐已发了话,诸人不好多言,纷纷让路由潇池入了漆门。亲迎诸人紧随其后,两家亲眷层层将潇池围在当中。潇池瞧过一回,最终择了箫管。 新郎官安静片时,按了指位气息轻吐,一曲《良宵引》幽咽而起。诸人听得心沉意净,潇池接着又是一首《平沙落雁》,汤汤秋江,雝雝雁鸣。 诸人听得忘却此身何处,奏者心沉意定,歇一口气还要再接一首《欸乃》。一旁宁昶瞧得暗笑,上前使个眼色往楼上指指。潇池瞅着宁昶好一阵才回神,忽就红了面孔。 亏得这位公子提醒,他竟将大事忘了。他向宁昶作了揖,大步随浣香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