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吾儿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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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儿勉之 英王立在廊下盯着檐外雨帘。 离京多年,燕京的雨也特别起来。南都亦自多雨,然而仿佛总是悄然,淅沥一夜,白日却是半晴,天总归露些影子,不似这般萧飒不断,令人分不清时辰。 身旁内官一色的大红赐服,躬身垂首立得一动不动。 “三弟瞧什么呢?” 秦王打殿内出来,朱门“吱呀”声为雨淹没,英王倒被吓一跳。 “二哥。”英王回身微笑,恭敬行了礼。“好些年没见这‘秋傻子’,倒有些瞧住了。”说着又望廊外。 “是啊,天漏了似的。” 英王闻言望向哥哥。 “西安府倒还好。出了陕南,陕北、甘肃,连年的旱,雪花似的纸片子报的全是天不落雨。”秦王望着殿外,“你瞧这云,恨不能偷一片带回去。” “存着春天用。”英王接道。 秦王一笑。 英王转身向了秦王,郑重作揖,“弟该向兄长赔罪。昨日言语失检冒犯兄长,大不该。兄长镇抚西域劳苦功高,顾大将军奋不顾身,我等今日安宁皆托庇兄长治下有方,弟昨日实不该拿戏文胡乱比方,弟有错。” 秦王微笑扶起,摇首道:“哪儿的话,都是我一句戏言。三弟委屈了。倒是为兄该赔不是。” 英王再道“不敢”,两人对谦一阵。正说着,内官出来传话,圣人请英王进去。秦王举手告辞,英王转身进殿。 入得殿上,英王跪地叩首,御座空空荡荡,声音打右首传来。 “英王过来罢。” 英王抬头,圣人东阁里坐在醉翁椅上正要起身。英王忙上前扶着,圣人站直了上下打量英王。 “外头雨大,淋了你了。” 英王低头望望脚下,蟒袍衣摆湿了一片,有些不好意思。圣人侧首说句“都下去罢”,内侍躬身退出阖上朱门。 英王扶了圣人往南窗下暖炕上坐了,拿一席锦毯给圣人盖着,自己跪在下手揉着圣人膝上。 天子低头瞅儿子一眼。 “老三也是来认错的?” 英王立时住手,退开些跪好了,“儿臣昨日无礼,同二哥争执,还点那样戏文,儿臣有罪!”说着磕一个头。 圣人轻笑出声。 “然而……儿子今日来,是为……另一件事,斗胆恳求父皇。”言毕目光切切望向圣人。 “什么事,你说。”圣人往迎枕上靠靠。 “儿臣多年不在京中,不能在父皇、母后同母妃膝下承欢已属不肖,可儿子更记着春陵……之藩后再也不曾随父皇祭扫,更属不悌。看这如今秋雨……也不知大哥坟茔……在南都时,儿臣每岁春暮奉父皇御旨向祖陵祭奉鲥鱼,便不能不记起太子哥哥……” 英王话到此红了眼圈,向圣人跪行两步,“父皇开恩,求父皇宽限儿臣两日,儿臣往春陵去过便回,即刻回转藩府,绝不多留!” 圣人安静听完,面上无甚表情,琥珀色的瞳子缈然落在英王身上。英王自顾落下一滴清泪,圣人微垂了眼眸,“起来罢,眼泪擦了。一个王爷,孩子似的。”说着别过头去望一阵紧闭的窗牖。 英王起身,圣人指指对过炕上让他坐。英王不敢,回身拉了秦王方才那只杌子坐在圣人膝畔。 “你方才见着老二了。” “是。”英王答应。 “道歉了?” “是。” “你哥哥说什么?” “都是我一句戏言。三弟委屈了。” 圣人鼻子里笑一声。 “既来了,也说说罢,你昨儿怎么错的?”圣人向里坐了些,一肘支在迎枕上。 英王道:“儿子昨日不该同兄长争执。” 圣人一笑。“没了?” “更不该在母亲寿宴上点《夜奔》。家班献艺原为贺寿,戏单已然备好,便该三出皆由母后挑选。第一出《劝农》,儿臣向父皇母后献稻,名为承欢,实为邀功;其后秦王献《乾元山》,儿臣多少有所预料,本不该生出比较之心,可兄长几句言语相激,儿臣便不能忍耐,一时意气,不顾母后硬教柳官儿演了《夜奔》,更不该。儿臣一夜奉戏三折,却只一折由母后点选,且令父皇母后见儿臣与秦王兄弟失和,大不孝。” 圣人静了半晌,微笑道:“倒是回去细想过的。”英王恭敬垂首。 “只是比秦王还糊涂。” 英王立时跪在地上,圣人伸手拉起来。 “你之糊涂并非在事,而是对人、对己。你想不清楚,说明白些,你优柔寡断。” “你二哥哥铁了心要做皇帝,谁同他争,他便同谁过不去。你呢?你想好没有?你知你哥哥必得堆山填海的献宝,你也献;知他必得凭战邀功,你便预备了桑稻同他打个平手。你知小戏必得遭他刻薄,便预备了柳官儿这个杀手锏。” “甚而你知你哥哥必得第二日来请罪,你也来。” “你样样不输他,一着不曾落了下风,却又不肯赢他。你不愿同你兄长冲突,想忍,却忍不到底。你守势作得漂亮,姿态极高,逞了一时之能,可你告诉我,有甚么实在的好处?你究竟要的什么?” 英王听得心乱如麻,胸中千言万语却一句说不出,深低了头。 “朕明白。从前你大哥哥在,你服气,没动过念头。不单你,你二哥也一样。如今你大哥没了,你这个二哥,你不大服。这些年他时时向你催逼粮饷,你也很受了些辛苦。教你咽下这口气,你不甘心;可要你同他争这个位子,你没想好。” 圣人死死盯在英王眼底。 “可你哥哥却想好了,神当杀神、佛挡杀佛。帝王之才,所凭不止筹谋,还有一股狠劲。这点你不如秦王。” 英王听得无地自容,圣人起身慢慢踱远了,推门对着雨帘。 “要么,便不争,事事服输教秦王安心。” “要么,便学会棋先一着,算在前头。”圣人回身对了英王,“并非事事皆如昆腔,容得你留着后手、反败为胜。” 门外凄风苦雨,秋风将圣人衣袂吹得翻飞,映在英王眼底仿佛一尊得道仙君,英王险些跪下去。 圣人正要再说,心腹内臣急着进来抱怨一句:“万岁爷给奴婢招罪呢,吹的什么风!”说着向英王行礼,请英王扶圣人走进去些,出来命人将几扇门闭得牢牢的。 圣人轻笑:“瞧见没有,得了这个位置,马骑得急些都要落个‘不顾社稷’。英王想清楚。” 英王垂首扶圣人又往东暖阁坐了,“父皇圣体要紧,儿臣这回……”话没说完圣人摆摆手拦住了。 “朕心里有数。”说着拉回话头,“倒是英王,有数没有?” 英王撩袍长跪在地,“请父皇明示。” 圣人揣手对他坐了。“你比你哥哥强在何处,又弱在何处?” 英王垂首不答,圣人笑笑。 “其实你明白。筹谋帷幄你比他强,不止一点。从前你大哥哥在时亦未必如你。” “你猜你二哥方才见我说的什么?” 英王缄口,圣人又笑了。 “他来请罪,说自己不肖,不该同你争执。此外便没有了。他不像你,不知这‘不肖’从何而来,更不如你,开口便提你大哥哥。” 英王闻言抬头急切就要分辩,圣人抬抬手。 “朕知你也是真心。这是你的好处……”话到此盯住了英王深深沉下脸,“却也是你的坏处。” “天家如履薄冰,不止棠棣之间,更在君臣,甚而在内闱。我问你,这次带宋班来,你所为为何?仅止借他伶人为你母亲贺寿?” 圣人一语中的,英王伏身叩首。 “你要为他家向朕求情。”圣人起身踱开,负手昂头,“你不单带了宋纯仁,还藏了他家老三,宋文鹤。你要为他求官?”说着回首深深望向英王。 英王再又叩首,“父皇圣明。儿臣巡抚南直,宋家于南省士族间为儿臣游走,如今鱼水之欢多有他家功劳。” “为此你要向他家报恩?”圣人眯了琥珀色的眸子。 “儿臣不敢。”英王抬头认真对着父皇,“当日宋怀瑜中举亦数偶然,然而父皇深谋远虑,宋六才名在外,若不中,恐伤了天下仕子之心,父皇这才留下宋六。” “宋纯仁一手时文天下闻名,两京一十三省无出其右,二十年举人,世人如何信服?既如此,不如……”英王胸中暗跳,自己镇定一回,“趁着这回,给个同知,既彰陛下恩德,又……彻底断他门路。” 圣人听得吸气,俯身拉了儿子深深盯在眼底,“这是你自个儿的主意?” “儿子糊涂见识,请父皇教诲。”英王不见什么闪躲,望圣人一眼然后恭敬垂下眼睑。圣人终于微笑,“毕竟两代栋梁,同知倒也不必,比着汤显祖,给个南直主事罢。” “是。”英王垂首。 “那个叫文鹤的呢?” “他不曾再应举了。” 圣人久久盯在儿子身上,“赐个同知。” 英王大惊耳中嗡嗡作响,却不能分辩,极力稳着喉咙,“谨遵圣上吩咐。” “这个宋三比宋大危险。” “儿臣明白。” 圣人扶了英王,拉着他手柔声道:“并非朕偏同他家过不去,你得明白,宋家不止是宋家,更是南直、浙直、江左,甚而是江南道。盐漕、丝绸、棉纱、海关,江南士族连成一处、铁板一块,宋家不过一个招牌。如今梁溪事愈演愈烈,明管,损毁言路;不管,士人讪谤朝廷。” 圣人手握紧了些,“江南人不能全不抬举,却更不能肆意抬举。” “儿臣明白。”英王更沉了音调。 “这回你有长进……朕又替你下一回狠心。今后如何,便得你自个儿揣摩了。” 英王垂首称是,圣人又道:所谓天子者,应天之道,代天行是。应此道者方为天子,不在棠棣之争,更不在朕……”此语一毕,圣人深深盯在英王眼底,“这话英王明白么?” 英王深深作揖,“儿臣明白,儿臣只管遵父皇教诲,学人君之道、为父皇分忧,余事不论。” 圣人点头,“所谓人君,胸有万民、心怀天下,而非一事、一族、一地之得失。不可不仁,却亦不可不威。无道则德不就,无术则威不立。” 圣人望着儿子,蹙了眉,却含着笑。“朕也老了……不能一直守着你们……英儿,快些长大罢……” 英王听得直垂下泪来,跪在地上急道:“父皇千秋万岁是要做老神仙的!儿臣等着给父皇做千万岁的寿诞,父皇不要说这样的话!” 圣人笑着摇头,将人拉起来。“别说这些傻话。你举荐的那个孙思望,什么出身?” “据说祖上行医,也算个斯文人,并没听说什么要紧出身。” “倒还算机灵,留在吏部罢。” “是。”英王垂首。 “行了,朕也乏了,你去罢。瞧你大哥的事儿准了,快去快回。你二哥明日便走,朕也不好多留你。”圣人开口送客,凤目却仍守在英王身上。英王泪珠垂落,酸着声音道:“父皇一定保重龙体,凡事莫要cao劳,儿臣等愿为父皇分忧!父皇夜里要早些睡,打坐也莫打得太狠了,迟些飞升没什么。秋天湿凉,父皇当心着些腰腿,还有,若是咳嗽,多吃些秋梨汤……”话到此噎住了,抬头唤声“爹爹”。 圣人酸了眼眶,却嗔道:“行了,啰里啰嗦,老太太似的,去罢。” 英王不敢硬留,又磕了头,起身恭敬退后,出了东阁将将转身,却听身后一声“英儿”,又站住了。 “早些想清楚。”帝王声音格外柔和,却带着些哀戚,“吾儿……勉之。” 英王立时垂泪,重重磕了头,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