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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前世卫绍(下篇)

    张氏从来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她也不相信温子明的死会是一出意外。自从儿子死后,她就一直在调查事情真相。火从何处来,当夜为何没人及时救火,还有温子明出事前究竟做了些什么。

张氏以从未有过的耐心仔细查着,她按下心中的恨念,与那些她怀疑的对象虚与委蛇,很快便抓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张嬷嬷微红着眼眶,恨恨地汇报着华阳院的动向。当张氏听到女婿卫绍与温子贤交往频繁之时,她靠在椅背上微微出神,自从儿子死后,她便喜欢上了这个举动。女儿生产伤了身子,张氏这段日子一有空便到府上照料温含章。

她已经没了一个孩子,不能再失去另外一个。

温含章被人退亲后,张氏一直十分揪心。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温含章两姐弟都属意卫绍。在没有看到卫绍之前,张氏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人。但卫绍连聘礼都是堪堪凑足,七零八落,单薄至极,对比自己给女儿准备的厚实嫁妆,当时有多少人在背后讥笑伯府姑娘嫁不出去以至于要倒贴女婿。

张氏承认自己一开始对卫绍的印象十分差劲,但卫绍婚后确实有可取之处,只他对温含章好这一点,张氏就能把外头那些风言风语撇到脑后。

但卫绍居然会和温子贤勾搭为jian。

她不愿意如此揣测卫绍,可惜卫绍所作所为的确诠释了这一点。张嬷嬷继续道:“伯爷请来了大族老还有母御史,卫姑爷现下也在华阳院中作陪,席上似乎还有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在。”

温子明出殡后,京中便大变天了。三皇子趁着地动之后人心惶惶之际,突然强势起来,老皇帝不知道是震死了还是被儿子杀了,总之这件事到如今为止都没有一个定论。新皇在大灾中宣布登基。

这时候张氏才知道,温子贤居然是站在新皇这一边的。

冬日寒风刺骨,不断想要掀起遮挡的棉帘子。张氏想着这些日子府上源源不断的赏赐,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她道:“你让人看着府里,我过去看看章姐儿。”

温含章这些日子身下恶露不断,脸上白得跟雪一般,她虚弱地问身旁伺候的苏嬷嬷:“姑爷是不是去伯府了?”

因着温含章还在坐月子,怕她上火屋里不敢烧炕,便在墙边摆了一列的火盆。噼啪的炭声中,苏嬷嬷迟疑了一下,温含章便知道了她的答案。她突然觉得有些疲惫。难怪别人说生孩子就像小死一回,温含章先前壮得觉得自己能打虎的人,生完孩子后就奄奄一息了。

身下从腰部以下都疼得厉害,温含章宛如无知无觉,呆呆地看着帐顶,所有的事情在半个月里都变了个样。温子明意外出事,京城地动,新帝登基,这三件事加在一起,温含章说无所适从还是轻的。她至今接受不了明明前日还在她面前生龙活虎的弟弟,突然变成了一具黑炭焦尸。

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温含章就觉得整颗心也像在火上烤制一般,钻心地疼。她知道自己不能继续想这些事,她有一个刚生下来的孩子,她还有一个刚刚丧儿的母亲,她得为这些人坚强起来。

可情绪不由人控制,苏嬷嬷看到温含章这般,叹了一声,道:“夫人,咱们家老太太,等会就来了,要是看着你这样低落,老太太会有多难受……”

苏嬷嬷还没说完,温含章就对着她身后露出一个笑容。

张氏看着自己当心肝一样的姑娘如今面色蜡黄的模样,心就像被人拧着一般,她让满面尴尬的苏嬷嬷下去,之后便坐到温含章床边,将手从手捂子里拿出来,轻抚着女儿细碎的发丝,叹了一声:“别多想,娘会护着你的。”

温含章若无其事地笑道:“娘,我今日感觉已是好了不少。许是再过几日,我便不用在床上躺着了。”

张氏也笑道:“这就好了,温贵太妃先前传话到府上,还在问你情况如何。娘下回便有好消息能送进宫。”宫中人心浮动,温贵太妃最是懂得看形势的人,她这会儿让人送话出来,可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张氏心中十分感念这位长辈对温含章的挂念。

说了一回温贵太妃,母女俩便无话了。两人都知道这些不过是一些彼此安慰的话,温含章先前便有血崩之兆,亏得张氏找来的太医一直守在一旁,指挥着冬藏下针用药,但即便如此,她的身子还是亏了不少。就在三日之前,温含章才因着血流过多晕了过去。

当她醒来时,就看到张氏像一匹守护狼崽的母狼般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下青黑,整个人却透出一股不寻常的生机勃勃。她才知道卫绍和张氏轮番守了她一个日夜。

想着张氏当时眼底的疯狂,她突然道:“我今夜问一问卫绍是什么打算。”

温含章不得不早做筹划。她暗自叹了一声,虽然不愿承认自己没多少日子,但她早上起来时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之感,方才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儿起来才好了一些,身上流出的每一滴血都像在带走她的每一分生机,温含章如今不过与张氏说了这么几句话,脑门上却已是溢满冷汗。

张氏却道:“你好好的,娘便好了。姑爷那边,娘要是有疑问,自己会去问。”太医先前已经暗示过他们要有心理准备,张氏是不愿意女儿在这种时候还要费神的。

她掏出手帕为温含章抿了抿额上豆大的汗珠,扯开话题道:“方才我过来前先去看过阿阳了,奶娘把他照顾得很好,你不要担心。”阿阳,是温含章给儿子取的小名。

温含章高兴地笑了笑,她最想要听到的,便是儿子的情况。她每日只能见一回儿子,奶娘会在她第一次醒来后,把孩子抱过来让她看一眼。这是卫绍和张氏强制规定的。两人都怕她看到病弱的孩子,心中受不了,对病情会有妨碍。

听着张氏说起自己挣命生下来的孩子,温含章满脸笑容,但在张氏说完之后,她还是握住了她的手:“卫绍一定是有苦衷的。”温含章一向敏锐,从张氏对卫绍的疏远冷淡,以及卫绍近来与温子贤和新帝的亲近里,她已经觉察到了一些她不想承认的东西。

她低声道:“明哥儿与卫绍关系莫逆,他不会站到大哥那一边的。”温子明的死因必定和温子贤相关,否则张氏不会是如此态度。

卫绍,她相信卫绍一定是想要为明哥儿报仇的。

张氏想要冷笑,但她忍了下来,安抚女儿道:“娘知道的。”

张氏在敷衍她,温含章不至于看不出来。她决定今日等卫绍回来后,一定要与他好好聊聊。她不在了,她的孩子还有卫绍照料,但张氏失儿士女,只能指着隔一层血脉的女婿和外孙。温含章不能让他们之间出现矛盾。

卫绍沐浴之后,确实身上没有熏人的酒味,才去了温含章的连理阁中。他先在屋前与苏嬷嬷说了一会儿话,听到张氏过来时便顿了一下。岳母大人一向对他有些敌意,卫绍不至于感觉不出来。但他相信张氏会有分寸,会知道现下有些话不应该让温含章听到。

温含章睁大着眼睛看着门帘子,她知道卫绍过来了,也知道卫绍在外头与苏嬷嬷说话。身子已经很困很虚了,她迫不及待想要好好睡一觉,让睡眠为自己补充一点能量,但温含章知道,张氏与卫绍的问题不能拖下去。

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长睡不起,要是不能安排好母亲,她至死都不能瞑目。

门帘动了一下,温含章此时最想要见着的人便出现在她面前。她强撑着想要起来,卫绍赶紧过去扶住她的腰,把周围的靠垫都拿过来垫在她腰后,安置好了妻子,卫绍才用袖子擦了擦汗,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这几日好好躺着,以后有让你调皮捣蛋的机会。”

温含章笑得十分柔软:“你在我好起来前,能不能别去伯府了,我想让你多陪陪我。”

看着妻子依赖的目光,卫绍心中升起一股柔情,但他却是摇了摇头,握着妻子的手亲了亲:“皇上调我进了户部,地动之后京中有许多事情,我跟梅大人请了好几回假,他都不肯批假。”

温含章顿时有些失望,她不是失望卫绍不能请假回来,而是失望于他明明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却还是顾左右而言他。

卫绍摸了摸温含章的鬓发,又柔声道:“我以后尽量早些回来,你若是想睡,就别强撑着身子。”前几日这个时候,温含章已经睡得昏天黑地了。

卫绍知道她一定有事才会等到了这个时辰,他心中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回答。

他不可能与病重的妻子说,新登基的皇帝觉得他是先帝的儿子,是他的亲弟弟,许是打着让他认祖归宗的主意,又许是心怀鬼胎怕他手上握有先帝最后的力量,双方在不断地周旋试探。

这些都不是如今病体沉疴的温含章能听到的消息。

就连他知道这个消息时都是消化了许多日子才接受了,更别说温含章。妻子在阎王殿里拼着性命为他生儿育女,若是她知道他如今的困境,必定会为他费尽心力想辙子。但越是如此,卫绍才越不能把事情都告诉她。与此同时,他对让温含章思虑如此重的岳母,也有了一丝不满。

温含章果然在一番迟疑之后,看着他道:“今日娘过来了——”温含章想知道卫绍是怎么想的。温子明是她的弟弟,是张氏的儿子,若是没有任何苦衷,卫绍与温子贤的亲近便让人接受无能。

卫绍见着温含章直直地看着自己,神色不变,笑道:“大哥想要引荐我与皇上手下的心腹重臣认识,若是拂了他的一番好意,我怕会生出其他麻烦。”想了想,他又道:“子明的事情一直在我心上,我与大哥相处会有分寸的。”

卫绍知道张氏和他一样,怀疑温子贤是害死温子明的主谋。但如今温子贤得新帝宠爱,就算手握证据,也不可能奈他的何,更别说他们只是猜测。卫绍不愿意让温含章熬心费力地琢磨怎么让温子贤付出代价,她现在已经禁不起如此费神了。

温含章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当伯府传来温子贤算计她逝去后卫绍继妻之位的消息时,温含章又与卫绍有了一次谈话。

温含章想知道,卫绍究竟是个什么打算。他是会如温子贤的意思,为着维持与伯府的联系娶她的庶妹,还是会一直为她守身如玉。作为一个和夫婿一向恩爱的女人,温含章任性地希望答案是后者,但她也知道,在大夏能够做到后者的男人极少。

温含章心中的一点小小期待,在卫绍的犹豫中消失殆尽。

卫绍几乎是第一瞬间,就察觉到温含章的失望,他看着妻子小扇般轻轻颤动的睫毛,说不清是怎么样的一种惶恐,立刻道:“你想让我如何做,告诉我,我都会按你想的去做。”

卫绍甚至不想去思考,若是他拒绝了温子贤的提议,新皇会不会觉得他不好控制,以至于对他更加防备算计。天知道新皇怎么会觉得先帝给他留下了一支巨大的反扑力量,若是有的话,卫绍何尝会如此被动。

与妻子的情谊、自身的性命安全,卫绍想把决定权放在一无所知的温含章手里。若是没有温含章,他早就死在才墨堂外,就连长子也没有机会出生。

温含章摇了摇头。她知道卫绍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与卫绍做了这么久的枕边人,她不至于会怀疑卫绍希望她早死。但她如今确实病入膏肓,这个问题迫在眉睫。

屋子里的血味镇日镇夜在鼻端萦绕,大半个月了,温含章一直在想人体内血液含量不是只占体重大的百分之八吗,为什么她会有那么多血能流出来。她如今已经不大去看铜镜了,看着镜子里灰败的容颜,会更让她觉得自己死气沉沉。

温含章抿了抿苍白的唇,嘴角绽开一个笑容:“你容我想想。”

温子贤与卫绍提出的人选是温若梦,在三个庶妹里头,温若梦确实与温含章的感情最好。就是如此,温含章才不想让温若梦受罪。

她借口自己一个人想要独自待会,把卫绍赶了出去。但她知道,卫绍一直站在棉帘子后头。

在生死面前,心中就像有些东西迅速坍塌一般,温含章的脑子从没有如此清醒。

卫绍看样子是不会为了她终身不娶的,若是他一定要娶继妻,温含章最不想的,便是他与她的三个meimei扯上干系。

除了个人喜恶问题,她也不愿意挑战人心的道德极限。

温含章一一列着利弊:她是卫绍的原配嫡妻,她的弟弟是卫绍的好友,她对卫绍有救命提携之恩,与他琴瑟相和,也生下了卫绍的嫡长子。这样的一个原配,若她是继妻,肯定会极为提防。但最要命的是,她的小阿阳只有半个月大,就像一张脆弱的白纸一般,哪怕只是微弱的一阵风都能让他们母子在地下团聚。

现在看来,卫绍和新帝关系渐好,大有前程。等到他一步步渐渐往上升,嫡长子便会像一块铁板一样,将继妻子女的路挡得严严实实。温含章并不觉得自己思虑过多,温子贤就是一个现实的例子,他占尽嫡长优势,手中握着爵位家产还有父亲的宠爱,只他一人便把张氏和他们姐弟给压得死死的。

从小在嫡兄的光芒中长大,温含章更能体会这种感觉。更别说她的庶妹们。

但卫绍若不是别无选择,方才在她面前又怎么会如此犹豫。

温含章脸上现出一抹苦笑,她不知道温子贤拿捏着卫绍一些什么,她只是知道,若是卫绍一定要娶她的庶妹,她绝不能让她的孩子活在危险之中。

卫绍静静地等待着妻子的宣判。

似乎能察觉到温含章的酸涩绝望,卫绍的心也钝钝地痛,他的胸腔沉闷地透不过气来。妻子的身体就像寒风中的烛火,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卫绍此时尤其恨岳母,如果不是她在嚼舌,温含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这不是温含章目前该考虑的事。

她得好好静养才行。要是温含章好好的,温子贤那些算计都无从谈起。

卫绍紧紧咬着舌尖,直到嘴里尝到一丝血腥味,温含章也没有让他再度进去。

从那一日起,温含章便不愿再见他了。反而是张氏,与府中来往越加密切,卫绍好几回都见着她把温微柳带到了温含章的月子房里,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母女两人似乎考核他的继妻人选,一直没有让他有参与的机会。

卫绍几次在温含章喝药时闯进去,想要与她说清楚那些事情。但看着妻子单薄的皮肤包裹着高耸的颧骨,脸上只剩下一双大眼睛格外黝黑外,那些脱口欲出的话便怎么也出不了喉咙。

这座宅子只有两进,占地颇小,府中所有人都是温含章的陪嫁。温含章想要做些什么,十分容易。但卫绍也不是傻子,这里总归是他与温含章经营了一年多的家,当妻子把阿阳带出府外又重新抱了一个婴儿回来时,他几乎一下子就发现了。为着不让福寿乱说话,他还特地教训了他一番。

只要是温含章做的,无论是什么,他都愿意接受。

温微柳是温含章为他选定的继妻人选,在那一日,温含章宛如回光返照一般,她让人把他请进屋里。

温含章竖着一个弯月髻,其上插着他送给她的木簪,收拾得十分素静。她一见着他,瘦成皮包骨的脸上就出现一个笑容。温含章还是不能下地,她只能对他招了招手。

卫绍心有所感,身子突然强烈地发颤,他凑了过去,听见妻子在他耳边小声道,她已经把一切安排好了,让他以后要是想做些什么,无须顾忌,只要好好孝顺张氏就可以了。

温含章把她做了些什么都与卫绍说了一遍。为着要掩盖长子不在府中的事实,她在温微柳面前做足了伤心的戏码,提起卫绍又是冷漠又是讽刺,有她最近一直不愿意见卫绍的前情铺垫,这处苦情戏看着还是挺成功的。

温含章在卫绍面前笑得调皮至极。她与卫绍道歉,说她戏弄了他的第二任妻子;她让卫绍以后无论要做些什么,都要以张氏为主,因为——“我娘手里握着咱们的阿阳,你要是不顾着我娘,你儿子以后肯定恨死你了。”

“不要小看了后宅妇人的能量,二meimei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你若是对她不好,我怕她会站在大哥那一边,把你的秘密全都泄露光了。”

“但是也不要对她太好了,如果我知道你只对她一个人好,我会很伤心。”日久生情,无论对男女来说都是一样的。温微柳性子偏执,爱一个人时应该会爱得非常疯狂,温含章怕卫绍日夜对着温微柳的真心,天长地久的,心中就没了她的位置。

到时候她的儿子和娘亲要怎么办。

所以温含章宁愿卫绍有许许多多的女人。

知道温微柳心中觊觎自己的夫婿时,温含章恨意满涨。但她强忍了下来。一个女人若是对一个男人有情,她才会全心全意为他考虑。

温含章不知道卫绍瞒着她些什么,但她只要知道,丈夫的心一直在她这里就够了。

温含章叹了一声,就算她不愿意还能怎么样,人死灯灭,她死之后卫绍有多少个小妾姨娘她都看不到,但儿子和张氏却是她一定要安排好的。

还有卫绍,温含章摸了摸卫绍的脸,这个男人心中的坚强与脆弱这一刻通通在她面前无所遁形,为着预防卫绍在她去后一蹶不振,她也得把儿子和张氏重重压在他身上才行。

卫绍听着妻子念念叨叨地交代着,直至她气喘吁吁越说越慢,卫绍才哽咽着轻轻吻住她的唇。温含章笑着回应起来,可惜不过几瞬之后,她的气息就微弱了。空气中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逐渐蔓延,卫绍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温含章留给他的最后记忆,便是身下大朵大朵绽开的血花。

妻子的去世,就像把他的魂儿都带走一般。卫绍看着妻子的牌位,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他本来就是无父无母,孑然一身,金榜题名只是为着日子能过得好一些,现下他算是妻离子散了,能算过得好吗?

卫绍如此颓废,还是张氏一巴掌把他给打醒了。之前一直与他不大和睦的张氏就像一只母老虎一般耸立在他面前,卫绍看着张氏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几岁的容颜,才记起温含章托付给他的责任。

温含章七七之后,张氏便为卫绍再度主持婚事。洞房花烛夜,卫绍看着娇羞满面的新婚妻子,喉头滚动了几下。温微柳的新娘装扮十分美貌,但卫绍在这一刻想起的,却是盖头揭开后温含章笑意盈盈的面庞。

他记着温含章的嘱咐,想要对温微柳好一些。但睡到半夜,外头的下人突然大喊连理阁走水了。卫绍立刻就跳了起来,他几乎是全无防护地跑进了火海里,当他手中抱着温含章最为珍爱的木匣子出来看到温微柳时,卫绍就知道他演砸了。

温微柳看着他的目光柔情至极,她对他表示,她愿意与他一起养好嫡长子,让她的大jiejie温含章在地底下能够安心。

卫绍接受了她的示好。因着温微柳全心全意的帮助,卫绍终于取得了温子贤和皇帝的信任。但卫绍在心中却一直对继妻持保留态度。温微柳为了帮助他简直无所不用其极,皇后为着帮皇上施恩,在宫中号召京中官宦女眷帮边疆军士配婚成亲,温微柳一下便把自己的两位庶妹全坑进去了。

如此心肠狠毒的女人,卫绍对她的爱始终抱有怀疑。

温含章去世后第二年,卫绍换了一处大宅子,府中有了几个同僚上官相赠的姨娘。温微柳突然危机迸发,她沉浸在与小妾的斗法中不可自拔。这时西北突然打起了清君侧的旗号。卫绍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暗地里与西北那边互通款曲。温子贤本来就是个草包,朝中一些私密决策,一回又一回被他从嘴里套了出来。

因着温子贤嘴不严实,又无甚功绩,皇帝很快就厌弃了他。

直到第七年,西北军要攻入京城之际,京中有一个御史突然爆出温子贤通敌之事。刀已经架到脖子上的皇帝勃然大怒,温子贤百口莫辩,在牢中就被人整死了。

卫绍亲自命人打开京城大门。但翡家的皇帝似乎除了明康帝,命都不长。新帝登基后,不过三个月便病逝了。朱太后身怀皇上的遗腹子,皇子初一降生便被立为皇帝。

朱太后一开始对他十分有敌意,但不过半个月之后对他的态度就发生了大反转。直到张氏与他说明了之后,卫绍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有些莞尔。温含章给他留下的福泽,直到十年之后还在继续。

张氏养了他的嫡长子十多年,见着他膝下还有三个庶子两个庶女,便与他商量,想要让那个孩子承袭温子明的香火。

张氏这话说的有些不大好意思。她当时最终下定决心相信卫绍,是因温含章一直在她耳边锲而不舍为他说话。张氏不愿意让温含章临死之前还要担心她和卫绍出现矛盾,便答应了她。

但卫绍做的却比她想的还要好。

她与阿阳相依为命那么多年,朱太后与她说过,若是卫绍舍得,这个孩子立刻便能继承府中爵位,且还能保留伯爵之位。张氏实在舍不得爵位和外孙。

卫绍突然想起他筹备婚礼时,与温子明借钱买下的两进小院,借契还在,可他却连还钱的机会都没有了。温子明这是要他用他的嫡长子来还呐。

卫绍想到这一点,突然有些失笑。他看着对张氏十分亲近的阿阳,豁达地点下了头。

这件事后来被温微柳知道了。卫绍看着不再貌美的妻子,有些头疼。平心而论,温微柳虽然有些心狠手辣,但这二十年里对他是真的好。温微柳一辈子也没有一儿半女,现下又知道笼络了二十年的孩子是个冒牌货,一朝爆发起来卫绍也觉得有些对不起她。

但阿阳是绝不可能回来了。

两人延请名医治疗多年,温微柳都没有孩子。妻子一度还怀疑过是嫡母在闺中作祟,但卫绍却觉得不大可能。若是张氏是这样的人,绝对养不出来温含章和温子明这样的孩子。

不论如何,他和温微柳就这样过了大半辈子。

当卫绍走过一辈子之后回想,心中最为深刻的,却是他当年在温含章面前许下的一生一心人,白首不分离的诺言。

他看着病榻旁的儿女,想到的却是——他食言了。

“错了啊……”卫绍心怀歉意地感叹,之后便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