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猫

    郭晓年牵住熊舟的那只手绕到她背后，然后松开了。

    她对老同学挤出一个微笑，“嗨。”

    熊舟盯着那个女人，笑得很和气，但她的五官早已不复自己记忆中的样子——那个长得像瓷器似的单眼皮女孩。李佳佳的脸黄了也圆了，现在的她们如果是第一次遇见，熊舟绝不担心她能抢走jiejie的注意力。

    所以她也对李佳佳似笑非笑地点头，介绍说自己是郭晓年的meimei。出乎她意料，李佳佳竟然还记得自己。

    老相识表现惊喜热烈，那郭晓年自然也就走近前台去。熊舟心里咬牙切齿，但跟jiejie寸步不离。“刚才怎么没见到你呀？”

    “我上夜班的。”

    “你回青山工作了？”郭晓年又问。

    “嗯呢。”方脸女人笑着，“上个月回来了。不想折腾了，躺平吧。”李佳佳说着，看看她又看看郭晓年，试探性地问：“你们怎么来住酒店？”

    郭晓年愣住了，也许是抗抑郁药的缘故，脑子好像凝固了，她没法立刻组织答案，熊舟于是抢答：“家里马桶堵了，热水器也要修，就出来住一晚。”

    “哦哦。”李佳佳的视线移到她身上，但又看回郭晓年，“欸，说真的，你气色看起来好好，一点都不像生了孩子的人。”

    这句话刚说完，就算两个人没有紧紧相贴，熊舟也能感受到jiejie整个人都僵硬了。她的手放到郭晓年背上，jiejie便条件反射地往前一步，避开肢体接触，但熊舟还是对着李佳佳露出苦恼的笑容：“啊，对，太闹腾了小孩，放爸妈那儿了，今天给我姐放个假，让她出来放松放松。”

    “哦哦这样。”李佳佳的笑容也很公式化，也许她并不相信这个答案？但下一秒，一个醉醺醺的男人靠近了前台，李佳佳该干活了，她对郭晓年笑笑，说着“有机会出来玩”这样的话，然后转向了那个男人。熊舟拽着郭晓年的衣袖，转身离开前台。

    酒店外的马路上，那辆标致301还静静地停在原地，但好像被贴了罚单。熊舟隔着马路就瞧见了，她拉着郭晓年，出门往右拐。走向夜市的方向。

    “去哪？”

    “瞎走走？”

    “嗯。”

    郭晓年低着头，让熊舟拉着衣袖带她。离那片人声鼎沸的夜生活区越近，熊舟就越担心，会不会在吃宵夜的地方也遇见jiejie的熟人呢？

    青山有这么大吗？她也不知道。

    她正想着，郭晓年突然停住了脚步。熊舟顺着jiejie的视线望去，看见一只三个月大的长毛狸花猫蹲在马路边的长椅上舔毛。

    她们离猫还有些距离，所以郭晓年直勾勾的视线并没有引起狸花猫的警觉。

    熊舟看郭晓年入迷地看着那只小猫，想起自己十岁时候的往事——有天郭博凯给家里带了只橘猫，说是给孩子当宠物。当时熊舟和郭晓年都特别开心，但郭博凯自己没几天就烦了，因为橘猫老是爬上饭桌，也会在他的红木家具上磨爪子。有天熊舟放学回来，发现橘猫已不见踪影。郭博凯的说法是也许早上她出门时候忘了关窗，猫自己跑了。

    熊舟着急地到处去寻找，直到天黑也不愿回。正好这天郭晓年不上晚自习，回家路上碰到边喊小猫名字边大哭的meimei。郭晓年没说什么，拉着熊舟来到小区的垃圾车旁，往车上一指。橘猫的饭盆和便盆正躺在成堆的生活垃圾里，饭盆中甚至还有早上郭晓年才给倒的鸡蛋黄。

    ……

    熊舟收回思绪，因为郭晓年正慢慢地靠近长椅上的小猫。狸花猫很快停止了动作，翻身爬起，以极快的速度蹿进草丛。郭晓年站住，熊舟跟上她，jiejie还看着狸花猫逃跑的方向。

    “长毛猫在野外很难生活的。”熊舟听见jiejie说。

    “但它长得很好看。”熊舟道，“也许会有人收养它。”

    这个答案似乎就足够了，郭晓年伸手拉熊舟的衣袖，让meimei带着她走。

    “你要不要我给你买健胃消食片？”熊舟问。

    郭晓年摇摇头，慢慢往前走。

    “我们要不不回酒店了吧？”郭晓年突然道。

    “为什么？”熊舟觉得莫名其妙，但下一秒又反应过来。“你觉得被李佳佳看到不好？”

    郭晓年点头，熊舟翻了个白眼。“她看到咋了？她又不是看到我吃你下面。”

    胳膊不出意外地被掐了。痛，但熊舟笑出声来。“她都没问你干嘛凌晨跑出来散步呢。”

    “我觉得我们回去她就该问了。”

    “那无视她啊。”

    “……”

    “那你挥手打个招呼就好了，我们快点走过去，多大事儿啊。”

    “你不懂。”

    熊舟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郭晓年的下一句话才让她开始生气：“要不，待会你先回去，然后我再进去？”

    话音刚落，熊舟甩开jiejie的手。“你有完没完？”

    说完这话，她自己也觉得好像有些失态，但自己的情绪也是真实的。“你现在都这样了，还有空管别人的眼光吗？退一万步，你就算真的很在意跟我这这那那是伤风败俗，那跟meimei一起住酒店咋了？李佳佳又不是看见我俩抱着亲吻摸来摸去，你这不是纯属……那个词怎么说？内耗，对，你这就是内耗呢。”熊舟对郭晓年怒目而视，“你现在就是在低谷期，你脑子都不给你分泌让你快乐的物质了，你要吃精神药物不然你都没法自己起床去洗澡，你找点事情让自己痛快起来咋了？”

    她以为面对自己的咄咄逼人，郭晓年也会回击，可郭晓年躲过了她的逼视，“你说得好像我在拿你当工具人。”

    “工具人就工具人。”熊舟叉腰，“我乐意。你现在思考别的都纯属浪费力气，你糟心事够多了，难得出来你就痛快一下行了，你搁那儿这思考那担心，有这精力你去给你那网店查查账行不……”

    她话还没说完，郭晓年又伸手过来，熊舟以为自己要挨一顿掐，可郭晓年的动作明显是将她拽向自己。熊舟顺从地一步跨到jiejie面前，对上黑夜里郭晓年的双眸。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眼里的情绪，郭晓年闭眼，两人嘴唇轻轻相碰，下一秒，她又将熊舟推开。

    熊舟握住jiejie推自己的那只手，余光撇到旁边的草丛，那只小狸花猫又出来了，隔着距离，谨慎地观察两个陌生人类。

    再回到酒店已经是凌晨四点半的事情，熊舟也在打哈欠，回到房间，两人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郭晓年在棉被下拉过meimei的手，很快便坠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