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饥饿杀戮（初遇）

    他第一次见到拉斐塔时，赤裸着身体，下身是银白的数十米长的蛇尾，上身是人身，背后则是八条蛛腿。他的人形十分庞大，直到那个小小的人类走到他的蛇尾旁，他才确认这是数百年的生命中唯一没有见过的人类。

    这是他见的第一个人类，是一个雌性，拥有庞大的力量。

    他刚刚吃掉几十只猎物，慵懒地伏在冰川上，任由暴风雪吹拂，巨大的脸俊美圣洁又透着非人的妖异，声音如同从千百年前的蛮荒远古传来，“人类，你为何而来？”

    他结着冰棱的眼睛可以捕捉到万事万物，所以他看见这个雌性人类的嘴弯了起来，“我为和你战斗而来。”

    只知道杀戮和吞噬的雪皇不能理解和拥有太多感情，但是他对第一次见的人类很好奇，并不想让她就这样被他吃掉，于是他说：“如果你和我战斗，你将会被我吞噬。”

    “感谢你的忠告。”她说。

    下一刻，她的身体化成无数道鲜血般的凝实魔力。它们彼此纠缠，庞大的血色巨人站起，直到接近萨兰斯的大小。这是玩家应对巨型魔物时必须领悟的“投影”，将百分百复制玩家本体的体态、能力和动作，玩家的心脏被深深地藏在躯体内部，唯一的缺点就是她的理性会被削弱。

    血色巨人吐出灼热的气息，澎湃的热力融化了百米内的冰雪。

    就好像这从未感受过的灼热一样，萨兰斯首次感受到了棋逢对手的兴奋和战意，这兴奋和战意如同岩浆，灼烧着他的灵魂和骨骼。他变成了原型，兴奋得像那些早被他吃光的低等同族发情的样子，庞大粗长的银白蛛腿挑开附近的碎冰和岩石。

    其实他们每一次战斗都几乎能摧毁整个冰原，第一次时，昼夜就足足轮换了三次。

    血色巨人仰头怒吼，肩部，腹部的血洞和失去的左臂喷涌出岩浆般的鲜血。在腹部的血洞处，隐隐能看见散发着光芒的心脏。她单膝跪在地上，用失乐园之剑支撑着身体。

    庞大的魔物仍傲然地站在冰原上，两条数百米长的被烧断的蛛腿以及一根被斩断的羚羊角躺在几百米外。他还残留着暴虐的脸溅满了鲜血，后者正在灼烧他的脸，发出冰被融化的滋滋声。

    蛛腿迈开，深深扎入冰层，萨兰斯在瞬息间就靠近了她腹部的血洞，张开的巨口露出其中丑陋狰狞的獠牙，想要把那块连着她的心脏的血rou如往常数百年的进食一样吞进腹中。

    但是，他停顿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禁咒级魔法阵再次发动，他的颈部被笼罩在魔法阵内，如同龟裂的土地般开裂，其中血rou填入巨人的腹部的空洞，变成了她的血rou。

    他错失了机会。

    庞大的人面蛇尾蛛被找到了弱点，鬼魅一样掠出百米外，银白的长发紧紧缠绕颈部，但后者仍不断落下鲜血和碎rou。

    “你心软了吗？萨兰斯！因为我是唯一可以和你战斗的人！”

    血色巨人大笑着，血河般的长发末端燃着火焰，在黑夜和暴风雪中耀眼无比。

    她用尽最后的力量发动了空间魔法，身躯融化在了黑暗和雪花中，铺天盖地落下的银色蛛网一无所获。

    他的呼吸因为颈部的重伤而变得残破，血液和碎rou不断地落在冰原上，吸引了无数只知道进食和饥饿的小虫子。它们蜂拥而上，吞食着冰原之主的血rou。

    他在暴风雪中孤寂地用剩余的六条蛛腿支撑了自己很久，才确认那个人类不会再从某处黑暗中突然冒出来。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庞然大物轰然倒地。

    他被烧得露出骨骼的脸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呈现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僵硬。银白色的长发伸出一根，抓来一只正在吃他的rou的虫子。幽蓝深邃的眼眸盯着这只对他来说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虫子，他忽然产生了第一个独立于本能之外的问题：在那个人类眼里，他是不是就和这只虫子一样？

    它贪婪地吃着这些血rou，用来满足因为冰原的贫乏而总是饥饿的胃，丑陋又滑稽。萨兰斯把它扔进了喉咙里。

    身下的冰原不太寒冷，他的眼眸垂下，原来他倒在了布满她的鲜血的雪上。

    等到蛛腿和头上的角长出来，他山一样庞大的身躯从身上几十米厚的雪里撑起。他知道和他同样生在这片冰原的生物已经因为他的重伤而蠢蠢欲动，于是展开了一场杀戮。

    很有趣的是，那个强大的雌性人类来了之后，又有几个人类来了。这些人类弱小得多，没有人能真正伤到他，更妄称和他战斗。他吃掉了这些人，并通过这些人类的脑摄取了一些人类社会的东西。

    杀掉这些人类之后，冰原恢复了过去的庄严死寂，没有人类过来了。

    他在等那个雌性人类过来再和他战斗。

    他通过那几个人类学会了人类社会计算时间的方法，过去他没有时间的概念，因为暴风雪下太阳的光亮太微弱。从他学会计算时间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月了。

    为什么还不来？

    他感觉到久违的愤怒，于是迈着蛛腿血洗了大半个冰原，又把所有尸体堆到庞大的冰xue里，不断地进食，就像那只被他吞进肚子里的小虫子一样露出狰狞丑陋的满嘴獠牙的样子。

    “原来你在吃午餐，萨兰斯。”

    空间魔法阵突兀地出现，银色的金属靴落在冰上。

    沾满血rou和碎壳的巨脸立刻从尸堆里离开，喉管一样的颈部回弯，他看到了那个小小的站在冰上的雌性人类。她在微笑。

    他忽然就理解了她在笑话他。

    “不是吗？”雌性人类继续说，她拔出剑插在地上，不管他因为剑而缩起的竖瞳，盘腿笔直地坐在冰面上，“你继续吃，我可以等你。”

    “你想在我进食的时候……？”

    他面无表情地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偷袭”这个从那些人类的脑子里学来的词说出来。

    “我不会。”她懂这只大虫子的意思，说。

    萨兰斯还是没有动，依然拿那双幽蓝的眼眸幽幽地看着她。他其实并不饿，只是单纯地被进食唤起了食欲，如果在这个时候战斗，他可能会因为只顾着吃她的血rou而受伤，即使能够重伤她，也有可能顺从本能吃掉她的心脏。

    但是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会等他吃完，所以他觉得她一定会在他进食的时候“偷袭”。

    一人一虫僵持了一会。

    “那些东西很好吃吗？”她站了起来。冰原其实不应该以虫类为主。

    他没有好吃与不好吃的概念，只是，吃。

    “分给我一点吧。”她说。

    那张巨脸转回去了，他如同大瀑布一样的银发分出几股，拎起了几只巨大的生活在冰湖里的虾状软壳虫丢在她面前。

    “谢谢。”她继续微笑。

    幽蓝冰冷的眼盯着在他的巢xue里显得更加渺小的人类。她还没有他丢出去的虫大，哪怕只是一只。她的力量和她的体型巨大的差异让他有些迷惑。

    这个人类变出了一个银灰色的圆柱形的壳，挖了一块冰放进这个壳里，又放了火把冰熔成水。她的手是软的，切不开虫壳，但是她可以用人类所谓的“魔法”切开。

    她只取了和她的头还小的虫rou，又把它放进那些水里煮。这似乎是人类的进食方式。煮好了之后，她又用在他看来极其圆且钝的牙慢慢地撕咬那块rou。

    等他吃完，雌性的人类还在吃那块在他看来等于没有的rou。

    “走吧。”rou忽然在她手里消失了，她站起来说。

    这一次的战斗持续了两天。

    他比上一次更加兴奋。他不想取她的心脏，所以专心于防守和观察。

    她变得更强了，差一点就能触碰到他心脏。血色巨人的手已经贴在他背后覆盖的坚硬的外露骨骼，却在最后一刻被反钩的八条银白的蛛腿洞穿全身。鲜血和碎rou汹涌地喷出落在身下的庞大魔物身上。

    随着蛛腿的抽离，巨人踉跄几步，倒在了冰原上，使大地为之战栗

    他知道她这次是宁愿重伤也要取他的心脏，所以现在应该无力施展那种所谓的空间魔法了。

    “该死……我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血色巨人变回了小小的雌性人类，鲜血染红了她雪白的盔甲，混杂着内脏碎片的血从她的嘴里涌出来。

    他也无法起来了，全身都陷入了被她的火焰一样的血灼烧的痛苦中。尤其是贯穿她的身体的八条蛛腿，触碰到她体内的禁咒，每根都碎成了三段。

    但是他的头、头发和颈完好无损，于是弯着长颈去观察奄奄一息的雌性人类。

    “你要死了。”他说。

    人类没有回应他，又呕出了一大口血。她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在虚空中敲击什么，但是没能成功。

    “你要死了。”他重复。

    人类依然没有回应他，她闭上了眼睛。

    他收缩着身体的主要部分，像是要呕出什么东西一样痛苦迷蒙地扭曲了脸部，最后一个圆球状的东西滚过长颈落在了冰面上，还黏着大滩的血丝和胃液。

    “吃掉它，你就不会死。”他说。

    这是一颗足有人高的晶莹剔透的冰蓝色珠子。

    人类似乎笑了一下，除此以外一动不动。

    他沉默了一会，又呕出一颗小小的珠子，用头发拉开她的嘴，把新呕出来的满是黏液的珠子强硬地塞进她窄小的喉咙。做完这些，他又用头发拿过一截蛛腿放在她身边，帮她挡住另一边的风雪。

    “你不会死了。”他说。

    “……谢……谢。”人类又笑了，生机爬上了她的脸，但是还远远没有到使它恢复红润的地步，她彻底晕了过去。

    从此雪皇萨兰斯·海伊斯的世界里除了杀戮、饥饿以外，又多了一个小小的但是很强大的雌性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