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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都是当下最漫长,过去最短暂,未来永远看不到头。 六七岁的时候便当盒被当作垃圾丢到教室外面,天看着阴沉沉的要塌下来。十二三岁数着包里的硬币和现金每天都在想可能活不到下个月,mama打回家的钱大部分要存着交学费,现在一文不值的尊严在那个年纪贵的要命,总吃超市半成品的胃也许在长年累月中硬化,顶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低不下头,弯不下腰。十八岁在电视机里面知道自己mama的死讯,被时间丢在了所有人的后面,谁都追不上。 阿澄几乎是在瞬间就把自己的小半辈子过了一遍,那些说过不去的事情都眨眨眼过去。漫长到可怕的夜晚,和一个客厅灯泡永远是坏的,进去两个人的影子会被月亮叠成一个的旧公寓,还有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青春期,都在这一瞬间,伴随着一句‘是啊,都挺蠢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时怎么就觉得那么难熬? 她望着岩泉一的脸,听见了十五岁的自己在便利店收银台后面缓缓加速的心跳声,一下就想起来了。 岩泉一第一句话永远是‘谢谢’,从她手里拿过找回的零钱,提着一大袋饭团零食,再仓促地点头,留下算得上是落荒而逃地背影和便利店门口摆动的铃声。一直到暑假快结束的那个月,他攥着温热的硬币憋着口气,夸了一句她很好看。 阿澄抬起头,眼睛从鸭舌帽底下钻出来,平平地盯着他紧张到发红的脸,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谢谢”。对那个年纪的她来说,好看不是夸人的话,这和曾经写在她课桌上的一些侮辱性语言有点关系,也和一些不怀好意的警告挑衅有关系。不过关系最大的,应该还是她mama。她总是被人说和mama长得很像,最后都要加个但是——但是她太高了,但是她太瘦了,但是她个性太阴沉了,仿佛她尚未成熟的容貌是命运给的,而她配不上的馈赠。 他估计是被她的面无表情吓了一跳,说完匆匆跑出了便利店。不过从那天开始,他说的话变得多了起来,从便利店到体育馆这点距离,足够他问出她的名字和学校,还有她谎报的打工年龄,或许还能再加上一罐下班之后的冰汽水。 他们一起背着包站在路边等巴士,但回家的方向相反,每次她都要比他早上车,时间在汽水罐表面的水汽滴滴答答的痕迹里溜走。她站在巴士上,从窗户口看他,那变成了电影里的一场短暂的镜头,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挥着手送她离开,不断地回放回放。直到他有一天跟着她跳上车,车门嘎吱一声关紧,他们的青春期才被封存在这个满是人,满是声音的罐头里,开往回忆的终点。 阿澄笑着挪开眼睛,喝了一口酒,没搭理他断断续续地解释。叙旧叙的是以前,想的却是现在,这些话十六岁的青井澄需要,现在的青井澄不需要,时间让她变得既宽容又严苛。于是她打断了岩泉一,问他回国有什么打算。 “有联系过几个公司。”他说了几个。 “还是要回到排球场上吗?”她不意外,他的生活一直都很纯粹,又或者说简单,所以他不怎么擅长应付赛场下复杂多变的情况。 “不出意外的话是的。” “你们真的一点都没变。”他和及川彻,他们是从小就认识,一起长大的挚友,他们的生活重叠到如果闹崩了估计得一人掰一半带走。他们像又不像,像在对排球的执着,对竞技体育的热爱,生命就像阳光灌溉过的土壤,生机勃勃。不像在及川彻第一次认识她的时候说,见过那么多次,用初次见面问候太生疏啦,还是用好久不见比较好。 而他—— “当时觉得这么说比较好,就这么说了。”岩泉一不自在地动了一下手腕,做贼心虚一样。 “说得像偷情。”她笑了出来。 他的脸又红了一点,因为话里那种潜藏的背叛意味。及川彻还和青井澄有联系,他回国之前就问过,及川彻和她好几年没见面,但是及川提到她的时候还是一副他们以后要怎样怎样的态度,他还没把她从生活里驱赶出去,即使他们现在是两条被国界分离的平行线。 如果青井澄也和及川彻一样,他或许根本不会那么在意“背叛”这种若有似无的东西。 “你们还有联系吗?” “有吧,时不时,不过阿根廷和日本隔的不止是海。”还有时间,比起距离,时间要可怕得多。十几个小时的时差在纸面上只是一个数字的变动,到现实里,是真正的夜晚和白天。及川彻要训练,要练球,白人的地盘混进去一个亚洲人,他要融进去,比想象中还要花时间。而她则要上课,要写论文,毕业之后开始跟着团队跑采访,加班赶稿,下班应酬。他们本来就不多的时间被生活掰开成无数个碎片,留给对方的越来越少。 不过这不是什么硬性规定,因为已经不是交往的关系——他穿过登机口的那一瞬间,这条线就已经断开。时间这么昂贵的东西,不给也不稀奇。 青井澄在所有公开场合都说自己是单身,及川彻的社交媒体也没更换过状态。他说话语气习惯了那种rou麻腔调,从来都只是说说,没有任何实质影响和改变。而她身边男人也没断过,虽然充其量只能算是打过炮的关系,但是严格点,及川彻也跟这些男人没区别。 阿澄有些意外他这么问,“你们难道不联系了吗?” “有联系啊,”他诡异地沉默了一阵,“不过之前大家都很忙。” “懂的,男人的友谊从来不在联络上体现。”男人都说那种即深又浅的情感和男女之间的感情不一样,他们总是为此感到自豪,不论多少年不说话,再见面大家依旧可以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喝酒,是生生世世的挚友。还要抱怨女人跟他们不同——总是要情绪反馈,要关心,要呵护,要爱,否则一不留神感情就会雪崩一样,眨眨眼什么都不剩。最后总结一句,兄弟是一辈子的,情人总是断断续续隔三差五的。 阿澄忽然走神想了想,现在岩泉一和她坐在一起喝酒,算兄弟还是算情人? “所以你约我出来,是为了找个共享过你们兄弟时间的人叙旧吗?” “啊?”岩泉一的表情有些匪夷所思,“就不能是单纯的见面吗?怎么说也认识了快十年。” “没有联络的时间不算哦。”阿澄面无表情地否定他,“我不是你们那种大大咧咧的男人,没有见面的时候,我需要电话和短信还有社交媒体维系感情,四年多的断联相当于我们的感情已经死掉了。” “难道不是你先拉黑我?” “那你现在怎么联络上我的?”她十分理直气壮,“如果你想联系,就不存在断联。” 岩泉一被她堵得一梗,因为无法反驳。他确实没有想要恢复联络,一方面他和及川彻始终都是朋友,而另一方面,青井澄在他表白后骂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那天之后,他和及川彻每次联系,都会想起她愕然的脸。他其实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大方,及川彻和青井澄之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都开始让他不爽。 男人和男人之间实际上也有缺乏沟通的雪崩,只不过没那么喧嚣。他跟及川彻球场外的话题谈得并不算愉快,渐渐联系也就被框定在球场内,其他的生活心照不宣地一笔带过。 想是从回国开始,“那现在重新恢复联系,应该来得及吧。”青井澄依旧在日本,而及川彻已经定居阿根廷。 “重新?”阿澄歪着脑袋问。 岩泉一脑袋点了点,其实不用重新,他只要稍微早一点。从她离开便利店,被他介绍去体育馆开始就好。他那时候总是去练球,她在馆内忙碌,及川彻已经认识了她,他们出去吃过两次饭,饭店还是他推荐的。他经常在场内和她打照面,休息的时候两个人的距离就几步,她站在记分板旁边当记分员,扎着马尾,歪着脑袋看比分。 分数看完,眼睛就到了坐在一边的他身上。然后他听见她喊了一声“小心”,排球稳稳当当地砸到了他脸上。 晕晕乎乎地再睁开眼睛时,她的脸就在正上方,马尾垂下来,在他面前晃啊晃。 “你还好吗?”她问他。 他盯着她晃动的发梢,眩晕感一阵接着一阵,声音和画面从这里归位一直到及川彻介绍她停下。 从这里开始就好——岩泉一捂着发胀的额头,从这里开始,说:“我们认识那么早,”这句话他想过很多次,“再联系也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啊。” 阿澄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盯着他好一会儿,露出一个带点醉意的笑容,“想不想去我家坐坐?” 岩泉一眼睛瞪大了一些,“你家?” “我家就在这附近,”她的肩膀歪了一下,靠过去,她放到耳后的头发散了下来,垂挂再他的肩头,眼前,晃了晃,“重新联系的话,第一步要从上门拜访开始才对。” 岩泉一买了单,跟着青井澄离开酒馆,酒馆的门关上之前,她的手臂伸进了他的臂弯里。 就像她想的那样,没什么距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