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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基鹊桥仙(下)

    Part 2.

    扬州的春天向来多情。

    鲜妍的绿意柔和地装点了桃娘河畔,完全抽条的柳枝在暖风中自由舒展,间歇轻点上潺潺的河面,漾开一圈圈扩散又于无声消弭的水波。

    细密的雨丝飘飘摇摇,蛛丝般绵长轻盈,落在河面亦没有起一丝涟漪,被风吹拂着轻轻落在未曾打伞的行人脸侧时几如一缕不可见的潮湿雾气,却能在几息间便无声无息濡湿发梢。

    这场过分温柔的雨已断断续续下了三天了。

    有开至末端的梨花纷纷扬扬随风落下,几经辗转打着旋飘落在河道旁湿润的青石板路上,像一声声跨越千年而来的清浅叹息。

    落花、微雨。让人心旌摇曳的春色。

    斜风细雨不须归。

    阿广打了一把素面的黑色折叠伞,逆着桃娘河的流向走在那条上了年岁的青石板路上,脚步落下时轻巧越过几片被雨水打湿了的落花。

    这般和煦的天气,阿广却仍然套着厚厚的大衣,一双乌沉沉的眼睛不看人时便显得有些恹恹的,唇色浅得几近苍白。

    行至岔路,她犹豫片刻,还是单手从大衣口袋掏出手机,有些费力地划开屏幕。

    导航软件忠实地显示了去往目的地的正确路线。她抿了抿唇,对比着眼前的小路再次确认了一遍,随即摁息屏幕重新将手机塞回口袋,顺着导航指出的那条路继续往前走。

    阿广其实也不叫阿广。

    她和哥哥是一对一卵双生的双胞胎,因父亲意外出了车祸,母亲受惊之下早产,艰难地生下他们二人后不久便撒手人寰。

    哥哥尚且还好,不知为何自己却是出生时便先天不足,自小体弱多病极其畏寒。

    好在母亲辞世前将他们二人托付给了信得过的朋友并留下了大笔的遗产,虽说磕磕绊绊却也平安长大。

    直到十岁那年的冬日,阿广突如其来发起高热,迟迟不退烧得意识都近乎模糊。

    小小的阿广觉得自己宛若全身都被架在火中炙烤,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听见有许多模糊的声音在她耳边温和又焦急地低声呼唤,她却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拼尽全力也只模糊地捕捉到一句“广……”。

    她隐约觉得自己背负着什么很沉很沉的东西,这东西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让她迫切地想要改变什么,却似乎又什么都做不了,让她无比煎熬。

    直至某一个瞬间,这些看不清的面孔忽然开始一个个散去,阿广近乎本能地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留住。 随着这些人一个个消失不见,她如久旱逢甘霖般安定下来,终于在不断尝试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重回清晰时,她看见哥哥紧紧拽着自己的手,对她露出了一个几近像是在哭的笑,低声重复着没事了。

    哥哥告诉她,刚开始他们带她去了医院,检查显示只是普通感冒引起的支原体感染,服了药不久后便退烧了,他们便抱着她回了家。

    没想到烧是退了,可她一睡便是一整天,不但迟迟不醒,到了夜里又开始说胡话,一直在小声喃喃着什么。

    他们在多次尝试唤醒她无果而后着急忙慌打算再去一次医院,一打开门便发现家门口蹲着一位不请自来身着宽袍青衫的道人。

    那道人见门开了才站起身,熟稔地走上前拦住他们,指了指领养人怀中脸红得像个熟透了的柿子似的阿广说不用担心,等上一分钟她便能醒了。

    领养人觉得他形容古怪十分可疑,但此刻无暇理会他,皱着眉警告地看了那道人一眼便径直绕过他往电梯间走。

    那道人似乎也不在意,慢悠悠缀在他们身后。

    结果他们没想到的是,才踏进电梯间,阿广居然真的睁开眼睛醒了过来,还哑着嗓子安抚地拍了拍哥哥的背让他不要担心。

    领养人这才分出些注意力,压下心中的焦躁转过头挑眉看向这道人,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那人先是准确地说出了她的近况以及一些只有双生子彼此才知道的小事,又严肃地看向当时同样只有十岁还是个孩子的哥哥和领养人,说希望他们给自己起个小名叫阿广,平日里就这么称呼她,只要照做,她便能健康长大成人,又说自己不会索要任何东西,哪怕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也好。

    领养人本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嗤之以鼻,但思索片刻,又觉得道人的说法还算有理,迟疑着还是答应了下来,以防万一又问了一遍那道人是否需要报酬。

    青衫的道人低低叹息一声,说他要的报酬并非金钱俗物,早已有人付过了。

    顿了顿,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阿广,又低声补了一句,说到今日为止,她也已经付完了。

    只是感慨了片刻,那道人回过神般摇了摇头,说倘若阿广身体康复后平安顺遂地长大,希望阿广能亲自投身慈善事业,多多帮助与她一般大的、有需要的孩子,也对她好。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叮”一声电梯到达此处楼层的提示声。

    那青衫道人便笑了笑,主动迤迤然退开半步,说他知晓二人尚未安心,再去一趟医院确认一下也好,让他们先行。

    领养人于是迟疑着点了点头,谢过他又带着阿广去了一趟医院。检查结果果然一切都好,只是似乎因为一天水米未进有点低血糖。

    鉴于这人确实没有索要金钱,还说出了投身慈善事业这样的话,阿广也确实没事了,领养人斟酌后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照着喊了一声阿广,竟然觉得很顺口。

    于是自那之后,不管是哥哥还是领养人也好,甚至是照顾他们日常起居的阿姨都开始试着唤她阿广。

    起初当然也是本名和阿广混着来,也不知是什么原理,自从日常改口唤她阿广,除了依旧非常畏寒总比旁人多穿两件,她真的没有再生过什么严重的病了,慢慢不知不觉中便也固定了下来,反而是本名不常被提起了。

    事情过去很久后的某天,哥哥迟疑着告诉阿广,他偶尔会感到一阵无缘由的心悸,而每每此时在阿广身上便会同步发生的大小祸事,这让他逐渐意识到或许这便是双生子之间的感应。

    而在那个她迟迟不醒的冬日,他当时只觉得心脏几乎被不可见的手紧紧攥住,极度的恐慌让他近乎无法呼吸,仿佛阿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从他面前消失似的。

    可在见到那青衫道人的一瞬间,那种极端的心悸忽然就消失了。

    而在他第一次开口唤她阿广时,便不知为何有种很熟悉的怀念感,仿佛“广”这个字眼与她本就命中契合。

    如今一晃便是十二年过去,自己今年已经大四了。

    阿广这次来扬州,是因为前些日子忽然收到了自她成年后便一直几乎将她处于放养状态的领养人的联络。

    对方告诉她,自己早逝的父母除了已经悉数交到自己手上的大笔遗产之外实际上还留下了一座据说是从祖上传下来的、坐落于5A级景区范围内的别院。

    这件事阿广的哥哥也是知情人之一,只是因她幼时太过体弱,领养人和哥哥默契地承担了大半家族产业的打理。

    当然他们也没越过阿广,做决定时基本都会问一问阿广的意见,也会把处理好的账目和细则交给她让她自行查阅,只是阿广大都一拿到手就丢在一边了。

    随着阿广身体逐渐好起来,又在成长过程中逐渐展露出了惊人的管理才能,领养人早就有把家族事务扔还给阿广的打算,无奈阿广不知为何就是不乐意接手。

    偶尔也会被领养人好笑地促狭她是不是上辈子工作怕了,这辈子才什么都不想管了,阿广自知理亏,这种时候只会装乖一个劲嗯嗯点头。

    鉴于这座别院名义上的归属权还挂在她与哥哥头上,实际上作为当地著名的园林景点一直在交由国家打理,也没法用来住人,而每年的门票及其他相关收益都在扣除运营与维护成本后自动汇入她和哥哥共同的账户里了,几乎不需要他们再照管,这么多年竟然一直没想起来和她说一声。

    不太靠谱的领养人在匆匆告知阿广这个消息后以“小宝最好了小宝亲亲什么时候再给我揪揪脸蛋啊对了如果近期有人问你我在哪就说我死了”结尾迅速结束了这段对话,阿广只能转而联系相对而言还算可靠的哥哥询问这回事。

    哥哥过了半晌说确实有这一回事,手边的工作忙得头昏,若不是领养人提起来他也忘得差不多了,暗戳戳地说meimei长大了都不体谅体谅哥哥,问她什么时候能替哥哥分担点儿,随后发过来一个定位,又说是该抽空去看看,但权当是旅游散心也好。

    正值春假,学校余下的课业也不多了,这个季节的江南正是好风景,还在犹豫的阿广在看见哥哥过了片刻发过来又迅速点了撤回的“差点忘了还有一个账户,我一会向我妹借点,上次分期订的那台Fender的吉他可以补款了”消息之后当即决定这周就去扬州散散心。

    母亲留给双生子的这座古宅说是叫别院,实际上的占地面积相当之大,有许多重院落就算了,景区又划了东南西北四个入口。

    江南的水乡小巷重叠蜿蜒,饶是照着地图导航走,阿广也不禁绕得有些晕头转向。

    心想信了方才那出租车司机的邪,说好的下车地点离景区入口不远呢?

    阿广抿了抿唇,不太高兴地将右手撑着的伞又换到了左手,再一次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直挂在导航界面的手机准备再次确认接下来的路线。

    小巷中的信号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时常出现信号不好导致位置更新不及时让她走过头或是走错岔路的问题,因此需要时常注意查看。

    又是一阵暖风轻轻掠过阿广的脸侧,风中掺杂着某种具有充沛汁水的绿色植物被碾碎时新鲜而微微发涩的气息。

    阿广轻轻叹了口气,转头望向身侧潺潺流淌着的桃娘河,竟无端地生出了几分怀念,尚有些许烦躁的心情忽然一下子平静下来。

    阿广确信自己此前从未来过此处,自己生于北方长于北方,怎么忽然对此地生出些许熟悉与惆怅来了。

    阿广笑了笑,收回注视着河水的目光,余光扫过河道旁错落有致栽种着的行道树时,那种似曾相识的怀念便消失殆尽了。

    果然是错觉吧。阿广很快便略过了这个念头,低下头再次刷新导航软件的界面,不出所料地发觉自己又一次走过头了。

    一而再再而三,纵使是阿广一贯好脾气也不禁生出了些许恼怒,转身时不免有些急躁,闷头一个旋身踏出一步,猝不及防与身后人撞了个满怀。

    这条上了年岁的青石板路只堪堪不到两个肩膀的宽度,若是面对面两两相遇,其中一人礼貌起见还需要侧身相让才行。

    这一撞之下,阿广手中一直撑着的伞结结实实戳上了身后那人的侧脸。显然身后的人也未曾料到阿广会突如其来便转身往回走,被尖尖的伞缘戳得闷哼一声。

    受惊之下阿广惊呼一声,眼见着伞从自己手中滑落就要径直掉进身侧的桃娘河中,她下意识侧身,伸长手想要接过半空中的那把伞。

    却不料伞没够到,人反而趔趄两下,眼看着整个人便要越过护栏一头栽进河里。

    下一个瞬间,阿广的手腕被人紧紧攥住了。那人一把将自己拽了回来,还伸出另一只手贴心地虚虚护在她的腰侧,见阿广站稳了,又礼貌地迅速松开了手。

    “没事吧?”

    “实在抱歉……”

    两人近乎在同一时间开口,又近乎在同时停了下来等待对方先说。

    阿广本尚有些后怕,以她这样畏寒的虚弱身体,若是真的不小心掉进了河里怕是够呛,却因为此刻这个小插曲,原本惊魂未定的心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缓了缓神,阿广这才意识到方才她撞到的和拉了她一把的,都是眼前这个身形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年轻男子。

    甫一抬头,她便不禁有些愣神。眼前之人长了一张极其清隽好看的脸,皮肤很白,于是便显得方才她的伞缘不小心戳出的一个红印更是明显了。

    他们此刻离得极近,她再往前小半步便几乎能贴上眼前人的脖颈,这个距离甚至能嗅到他黑色衬衫上浅淡好闻的干净气息,像是浅淡的明前龙井,又像是雨后湿漉漉的青竹。

    眼前人好似生来便该是工笔画里清浅勾勒出的一笔,只是像这样随意地站在这里,便几乎衬得身后绿意盎然的江南春色都逊色了三分。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毫无缘由地,此刻阿广的脑海里独独仅剩了这一句话。

    “……刚刚吓到了吗?已经没事了。”

    见阿广一直不说话,眼前人秀美的唇微微抿起,片刻后温和地主动开了口,声音清澈剔透如上好的名贵瓷器,眼神担忧而专注地看着她,浅淡的瞳色清晰地映出她此刻怔愣的模样。

    阿广回过神来,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因此不曾留意到对方见她后退的动作手指微蜷,目光短暂地晃了晃,似乎也很意外自己的失态,像是想要掩盖什么似的低声开口:

    “另外……抱歉,你的伞。”

    “应该是我先道歉才对,是我先没看路撞到你……啊,你的脸没事吧?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阿广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亏欠了这个人许多。

    见这人只字不提她的伞尖戳红了他的脸,反而好脾气地安抚她还反过来向她道歉,自己却只顾着看对方的脸愣神,越想越细数下去便越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过分,于是说话的声音也闷闷地低了下去。

    “啊……说起来。” 青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似乎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往阿广的方向又靠近半步。

    两人之间因为阿广先前下意识后退拉远的距离再次贴近了,阿广有些忪怔地看着青年微微倾身向着自己伸出手,却意识到他只是越过自己的肩拾起了落在她身后的一把藏青色长柄伞。

    青年直起身,似乎是意识到阿广有些紧张,又后退两步主动拉开了距离,温和地笑了笑,保持着撑伞的动作,握住伞柄靠上的部分将那把伞递至阿广身前。

    “可以的话……我这把给你吧。”

    直到细细密密落在阿广身上的绵长雨丝被此刻悬在头顶的伞面挡住,阿广才意识到不知何时自己的头发和肩膀都已经被濡湿了。

    想来先前这人是下意识扔了伞就来拉自己了,后来又顾着安慰她,直到方才说到她的伞落入河里了,才想起来这回事。

    阿广一边觉得有些好笑,另一边又觉得自己好像亏欠对方更深了,叹了口气将伞向对方的方向推了推。

    “不用了,雨也不大,谢谢你……抱歉。”

    那人见状,垂下眼帘将伞又递了回来,再次开口时的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天气虽暖,雨水尚寒。你穿得厚,应该本就是多少有些怕冷的体质,淋雨不好。”

    “拿着吧。”

    阿广略有些讶异于这人敏锐的观察力,见对方坚持,心知再次推拒也是僵持,一时间有些犯难。

    见状,青年犹豫了一下,修长的手指紧了紧伞柄,抿了抿唇再次开口:

    “我叫袁基,是南艺美术学院的大二生,可以给你看手机上的电子身份证和我的学生证。不介意的话……这段路一起走吧。”

    “我家就在这一块,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就有家便利店,可以麻烦你把我送到那里吗?”

    阿广想,这人实在是很擅长观察气氛,也着实很会说话。

    不管怎么看她掉入河中的那把伞实际上他都没有半点责任,他也无须把自己的伞给她。

    可如今他不仅主动借自报家门似的自我介绍传递出无害的信息让她放心,还巧妙地用话术调转了帮助与被帮助的立场,间接地默认了伞属于她,让人着实难以继续推脱。

    阿广心头微动,几乎是身体先于思考,伸出手握住了那把长柄伞的下端,却没有接过伞,而是抬头看向眼前的人,抿了抿唇,主动侧过身往一旁让了让。

    这条路实在狭窄,两人并肩合用一把伞时,几乎是肩并肩紧紧贴着,不留半点缝隙,饶是如此,袁基也依然需要微微侧向靠近河的一边。

    他不着痕迹地将右手搭在栏杆外,尽力让他们二人之间留出一些空隙,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逾矩。

    伞面下那方狭小的空间里,难以避免间或的身体触碰让彼此都清晰地感知到了对方的体温。

    二人于是都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往前走,又因这样心照不宣的同时缄口不言,显出几分莫名和谐的熟稔来。

    仿佛像这样合用一把伞、沉默着共同走完一段路后再分道扬镳,二人已然做过许多遍了。

    因为父母留下的庞大家业的缘故,阿广从小到大见过许多人,这些人大都为了从她和哥哥这里得到什么费尽心机。

    讨好的、谄媚的、故作姿态的,想方设法探听她和哥哥的喜好,认为他们年幼便用甜言蜜语诱导哄骗,甚至还有人不择手段试图胁迫。

    也不是没见过擅长揣摩人心的存在,装作别无目的蓄意接近她,只是这些人往往徒有其表,揭开那层虚假的面具便只剩下贪婪。

    可眼前这个人……眼神自始至终干干净净,看样子确实不知道她是谁,一直柔软而真切地注视着她本身,想要尽可能地帮助她。

    阿广有些困惑地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见微知著洞察人心,居然只是为了让她收下这把伞。

    遇见这个叫袁基的、奇怪的滥好人之后,自己似乎也开始变得心软了。明明自己在儿时也曾因为轻信他人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代价。

    自己刚刚还帮助过的陌生人,转头就绑架她把她扔在了堆满了油桶的仓库里。那人试图用她来威胁哥哥交出一部分家产,扬言不照做就一把火烧死她。

    好在因为领养人及时赶到,最终没有得逞。

    还记得当时,她不太靠谱的领养人实在有点乱来,竟然带着把电锯独自一个人暴力踹开了上锁的仓库大门,拉响电锯发出巨大轰鸣的同时一把扔向远处,趁着绑架犯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电锯上的瞬间就地取材,抡起一个油桶把他打翻在地,又补了两下直接把人打晕了。

    阿广很难形容尚且年幼的她当时目睹完全程之后的心情,大概被诱拐后绑来这里受到的惊吓都没有看见领养人轻描淡写的举措来得更大了。

    因此多少有些理解了相对来说更靠谱的哥哥带来的那一大群如临大敌的防暴警察在看见已经被捆在原本用来绑住她的椅子上的绑架犯之后面面相觑的复杂表情。

    也正是从那之后,自己因为儿时的遭遇变得从不轻信他人且难以与人交心。

    在学校,虽说和女孩子们关系都很好,却也没有能称得上亲密的朋友,哥哥与领养人是唯二能让她放下所有戒心毫无防备去信任的人。

    她不是个会轻易对谁感觉到愧疚的心软性格。

    而如今,自己居然就这样简单地跟着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起走了?

    即便阿广对自己识人的眼光有信心,她确信身侧身材颀长容姿隽秀正与她同行的青年对自己并无恶意,可像这样与陌生人的人挨得如此之近,她也是第一次除了本能的防备心之外不曾感觉到半点不适。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倘若放在其他人身上,她也不会鬼迷心窍般同意与人合用一把伞的提议。

    或许是阿广无意识中屡屡打量身侧之人的目光太过明显,袁基终于忍不住有些无奈地开口:

    “我身上有什么吗?”

    阿广正出神,闻言茫然地“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她为什么一直看着他,几乎是瞬间做贼心虚般收回了打量的目光老实地垂下头去,随即听到身侧传来一声轻笑,跟着传来袁基温润如玉帛的声音:

    “刚刚看你一直走走停停还时不时拿出手机确认,转头那么急,我原以为你是急着与朋友会面,现在想想应该不是?”

    “……啊。”

    阿广这下终于想起来几乎被自己遗忘了的目的地了。

    可刚刚撞来撞去又转来转去的,她已经全然分不清自己现在去的方向是导航显示的正确方向还是最初走过头的错误方向。

    沉默了半晌后她自暴自弃地想,算了,照着对方说的把人送到便利店之后再看吧。

    “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叫我阿广就好了,我身边的人都习惯这样喊我。”

    说起来,这人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吗?他跟了多久了……自己一路上走走停停,停下来的时候他就在后面等着自己吗?他不会是……

    袁基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他像是知道阿广此刻在想些什么似的,带着笑意缓声道:

    “我是在上一个岔路口碰巧与你同路的。这条小路过于狭窄,平时走的人不多,我本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询问你是否需要帮助,又担心是自己多心了,贸然上前太过唐突,犹犹豫豫地才一直落在了你身后不远处。”

    “我之后本就没有别的什么安排,因此也不急于一时,就当是散步了。现在想想,这举措反而容易引起误会,于是方才一路上想了半天,还是决定直接问了。”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我好歹是个本地人,对这附近都还算熟悉,权当是……阿广你送我去便利店的回报。”

    阿广欲言又止,还是没忍住再次抬眸悄悄觑了袁基一眼,见他明明耳根都红透了,脸颊也晕起浅淡的红痕,面上却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浅笑,见她看过去坦然地对上了她的视线,似乎是在耐心地等待她的答复,自己一时不说话他也不催促。

    简直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处事态度和说话技巧。

    先是恰到好处地解释了可能引起误会的部分、说自己不着急避免她内疚、又用上个对话送他去便利店的借口再次提出帮助……

    他说的甚至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而是“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把温和有礼和曲意委婉都做到了极致。

    也正因如此,这人也着实很擅长不动声色地达成自己的目的……从见面开始,他一直在用这样不会让人感觉到冒犯的说话方式提出请求。

    偏偏每个请求又都恰到好处地卡在让人难以拒绝的点,不知不觉中就把人牵着鼻子走了。

    ……这人到底是什么千年狐狸精啊? 阿广喟叹片刻,又忍不住想,什么千年的狐狸精会因为唤了一句“阿广”脸就红成这样?

    随即她便意识到,自己竟然觉得这样装作若无其事温声解释的袁基有几分可爱,以至于明知道被他牵着鼻子走也无妨了……该不会真的被他下了蛊吧?

    纠结间两人又并肩走过了一段路。

    阿广抿了抿唇,还是回答道:“我原先是在找扬州那个园林景区的入口,就是在这附近的那座古宅。”

    而一种无缘由的冲动又让她忍不住补了一句,“但手机信号一直断断续续的,导航延迟严重,我又不认识路……走过头了好几次。”

    脱口而出的最后两句已近乎是无意识地在撒娇了。

    阿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强忍住自己侧过头去看他的冲动,感觉到身旁的人呼吸一窒,一直稳步迈出的步子忽然加快了少许,又在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放缓下来,随后传来一声低低的“这样啊。”

    欲盖弥彰。

    阿广忍不住有些想笑,心里某个部分忽然柔软地松弛下来,让她在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变化时在惊讶之外又生出一种古怪的理所当然来,好像这样的熟稔在他们之间才是常态。

    似乎他们本该如此。

    这样熟稔的错觉让阿广几乎是下意识地起了促狭的心思,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逗弄身旁这个人,让他褪去一贯的温和从容、看他露出意料之外的局促表情,于是几乎是不经思考就直接道:

    “之前说把伞给我麻烦我顺路送你去便利店,现在又说希望帮我一个忙算我送你去便利店的回报……那你是不是一会还要说,你是本地人,碰巧知道离最近的入口要怎么走比较近?”

    “又碰巧之后没有什么事要做,这里离我要去的地方也不远了,不如干脆好人做到底,直接陪我走到景区门口算了?”

    “你平时就是这么哄骗女孩子的吗?学、弟?”

    闻言,身边的人忽然紧了紧握着伞柄靠上部分的手,连带着扯得阿广一起停住了脚步。

    阿广本是绝不会与不相熟的人这般带着嗔意地促狭的,更不要说他们今天才初次见面,从相遇到现在还不足半个小时,话一出口阿广便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今天怎么屡屡破例,竟说出这样失礼的话。

    她有些懊恼地想象着对方此刻的表情,已经在心里盘算如何向对方道歉了,话语几近涌到嘴边,转过头时却怔住了,把原本想说的话忘了个干干净净。

    袁基站在原地,握着伞柄的手用力得指尖微微泛白,耳根却红透了,有些局促地抿着唇,正有些纠结地看着她。

    见她看过来,几乎是逃也似的别开眼移开了视线,却伸手试探着揪住了她的衣袖,幅度很小地往下拉了拉。

    阿广感觉自己的心脏也随着袁基轻扯自己衣袖的动作跟着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挠了一下,一时间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与此同时,袁基极快地瞥了身侧的阿广一眼,终于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的,重新对上了阿广的视线。

    他一向从容笃定的浅色眸子此刻泛起些水润,眸光柔软中似乎还带了点委屈,带着让人心颤的温度,认真地道:

    “我从来没有哄骗女孩子,我也不是在哄骗你。”

    “说起来怕阿……学姐你笑,我在见到学姐的时候不知为何就觉得很熟悉,好像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但我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学姐才对。”

    “……之前也是,我几乎是下意识就跟在学姐身后了……抱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前也没有……想帮学姐是真心话,但我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没想太多……”

    不好意思直接唤阿广,顺着她的促狭改口叫学姐倒来得很快,阿广想。

    第一句出口时还显得从容而笃定,像是打过腹稿了,越说便越是磕磕绊绊。

    他似乎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或者说其实也没法解释,越说越错几乎已经快要说不下去了,脸上终于浮现出显而易见的无措,最后索性直接停下了,只是再一次轻轻地、小幅度地拉了拉阿广的衣袖。

    像认错,像示弱,也像讨好地求饶。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讨厌我。”

    阿广本就完全没想过他会说这些话,被突如其来的这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感觉自己一直在小幅度地鼓噪着的心脏几乎失控地剧烈跳动起来。

    在袁基那双极为漂亮的眼睛的注视下,伞下原本就逼仄的这方空间都似乎染上了热意,阿广整个人都晕晕乎乎起来,只知道胡乱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没有讨厌你。”

    “太好了,我还以为……所以学姐不讨厌我吗?”

    袁基像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紧接着眼睛微微弯起,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柔和浅笑,弦月似的两道浅浅的弧度,让他整个面孔霎那间都舒展开来。

    那张清隽的面孔因泛起的红晕显出几分活色生香的艳色,仿佛在此刻从一幅工笔画上的画中人、或是一尊玉做的雕件成了一个真真切切的人,就站在距离阿广触手可及的面前。

    “……嗯,不讨厌。”

    阿广其实下意识觉得这个征询般的反问好像与她原本的话有些微妙的出入,可对着那样期待地投来的眸光,阿广已经近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本能地不想拒绝这个人。

    怎么拒绝得了啊。阿广想,此刻哪怕是接下来袁基顺着话问她“那学姐喜欢我吗”,她都会迷迷糊糊点头的。

    被他这样牵着鼻子走,她竟然只觉得心甘情愿。

    然而袁基没有。

    他只是轻轻地捏了捏阿广的衣袖,像确认了什么似的,便像个得到了最喜欢的糖果的小孩一样,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又对着阿广笑了笑。

    “那作为学姐不讨厌我的回报,我给学姐带路,好不好?”

    声音轻轻的,却很愉快的样子,最后三个字的咬字放得更轻,语调轻飘飘地上扬,无端地生出一种温和的纵容感。

    于是阿广也笑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

    “好。”

    两人依然打着那一把伞,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继续并肩向前走去。如先前一般一路无话,阿广却觉得有了些微妙的差别。

    她的视线落在两人各自握住一部分的伞柄上,看着自己和袁基的手中间刻意留出的一段空隙,眯着眼睛想了想,觉得这回应该不是她的错觉。

    两人之间的距离确实变近了。

    这样走了没多远,袁基便轻声示意,两人离开那条青石板路拐入了更靠近桃娘河岸的一条小道。

    小道的尽头通向一座石桥,二人横跨过终日流淌不息的桃娘河,又转过一道弯,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映入眼帘的便是阿广准备去的景区正门,离真正通往别院还有些距离。

    正门前留出了相当大的一片广场,就在他们此刻视线的广场尽头,巨大的古樟树遮天蔽日,自由而肆意地伸展着枝叶,浓郁的墨绿色生气勃勃得像是在流淌。

    古木靠近地表的枝桠上挂满了密密匝匝的红色绸缎,新的旧的都有,新挂上去的绸缎是明艳的正红色,上了年头的那些在日照雨打之下已经微微泛白。

    一直在飘落的绵密雨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看不见了,这场细细密密的小雨终于落幕。

    有阳光透过云层,温和地照耀在巨大的古樟树和随风轻轻摇曳着的红绸上,地面上还残存着先前浅浅蓄起的几个水泊,此刻在阳光下明亮地倒映着古木红绸。

    一片樟树叶子随风而落,慢慢悠悠地停泊在其上,宛若一场大梦初醒。

    袁基站在阿广身侧,心念一动,侧过头便看见了阿广在看他。

    他轻轻笑了笑,主动收起了那把两人一直打着的长柄伞,于是阳光也随着他的动作倾泻而下,披散在二人身上,给两人都镀上一层暖白色的光晕。

    “学姐,到了。”

    袁基主动打破了沉默,将停留在阿广身上的视线移开,可不过片刻又再次移了回来。

    阿广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袁基便又笑了起来,轻声让阿广方便的话稍等片刻。

    阿广于是看着他掏出手机,点开备忘录的手绘功能,接着横过手机,指尖轻轻勾勒起来。

    很快,一张简易的手绘地图就呈现在了屏幕上,上边贴心地标出了一道游览路线,又用可爱的简笔画标注了一些岔路上的标志造景或是标志建筑,看起来非常好分辨。

    “让学姐见笑了……这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一条游览路线。我之前外出写生的时候恰好来过这里,觉得很喜欢,后来又一个人来了很多次。”

    “这个景区官方的地图有些冗杂,江南水乡的院落一重又一重,稍不留意可能就迷路了,我学艺不精,希望多少能帮到学姐一点。”

    阿广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就看着袁基又点了几下屏幕,向着她的方向靠近半步将手机递到了她面前。

    屏幕上赫然躺着一张二维码,头像是一只看起来蛮不情愿却长了一双漂亮眼睛的狸花猫。

    “学姐方便加个好友吗?我把地图发给你。”

    袁基笑眯眯地看着阿广,似乎心情很好似的晃了晃手机,阿广晃神间觉得眼前的人像是长了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此刻正不加掩饰地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这个人……真是。阿广喟叹一声,心里暗戳戳地感慨,手却很主动地掏出手机乖乖扫了码,申请添加好友。

    下一秒,好友申请便被通过,袁基先是发来了一句“学姐好”,接着带了一个小猫问好的表情包。

    看样子就是他头像上的那只有着漂亮眼睛的狸花猫,正面对着镜头一只爪子抬起,抓拍的时机相当漂亮,能看见猫猫微微张开的粉红色rou垫。

    最后才发来了刚刚现场手绘的那张地图。

    成功要到了联系方式,袁基显然心情很好,那张如玉的清隽面孔又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掩饰性地抬起手挡了挡,轻咳一声道:

    “那……学姐玩得开心?”

    阿广却并不接话,盯着袁基的脸看了半晌,看得袁基都微微不自在了起来,心中念头百般轮转,面上却只是微微别过头去,心思未定,便看见阿广于他们见面至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带了明显促狭意味的笑。

    “多谢学弟的手绘地图,我在想……学弟既然喜欢这个景区,干脆我请客,让学弟一起进景区逛逛吧,权当是……学弟送给我手绘地图的回报?”

    “碰巧好像学弟之后也没什么安排呀,你觉得呢?学、弟?”

    说话的尾音拖得很长,是含着笑意的上扬语调。

    碰巧二字被阿广加重了力度,她愉悦地看着一字一语吐出学弟二字之后袁基再次微微泛红的耳根,没有错过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紧接着眼中浮现出一丝带点无奈的笑意。

    “好。” 阿广还没看够袁基略微别扭的模样呢,就听见眼前的人再开口的声音里也带了点促狭,含着笑道:

    “学姐平时就是这样哄骗男孩子的吗?”

    接着像是怕她反应过来似的,继续道:

    “我当真了,哪怕学姐是真的哄骗我也没关系。是学姐的话,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学姐……你可不要把我卖了啊。”

    阿广忪怔了片刻,当着袁基的面转过了身,双手捂着脸蹲在了地上。

    过了许久,才有一道闷闷的声音小小声传了出来。

    “……不会的,谁能把你卖了啊……你把我卖了还差不多。”

    捂着脸装鸵鸟的阿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明显的轻笑,紧接着身前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声,微微张开一点指缝抬头看去,便看见袁基带着笑意也蹲了下来,就在她面前,目光温和又专注地看着她。

    “不会的,学姐。卖了就没有了,我不舍得。”

    这下阿广又迅速低下头彻底捂住了脸,心想怎么每回都把自己搭进去了,这个人确实不经逗,但好像也不太好逗。

    轻叹一声,放下手,正对上袁基的目光,阿广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学姐笑什么?”

    “没笑什么,只是觉得你坏心眼起来也很可爱。”

    阿广站起身,看着袁基不出意料耳根又红了,轻轻眨了眨眼。

    袁基就蹲在原地,随着阿广起身的动作跟着仰起头,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半晌,轻轻叹息一声,认输了似的跟着从地上站起来,又伸手轻轻拉住了阿广的袖子。

    “学姐……” 同样是学着阿广拖长了的尾音,却在此刻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后半句袁基没有说出口,阿广却很清晰地从他此刻湿漉漉又带着控诉的眼神里读出来了。

    学姐也很坏心眼。

    ——学姐也很可爱。

    但这一回袁基只是很快地瞥了阿广一眼随即便移开了视线,随后温和地笑了笑,并没有松开拽着阿广衣袖的那只手。

    “走吧。” 默不作声地纵容。

    阿广以一种不会被误认为拒绝的力道轻轻晃了晃那只被牵着衣袖的手,笑了起来。

    “这回是什么,人多?”

    袁基轻轻瞥了阿广一眼,跟着笑起来,一时间却没答话。

    两人安静地往景区大门的方向走去,行至景区门前时,袁基忽然没头没脑地道:

    “是贿赂。”

    阿广愣了愣,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方才他本可以不用输的,但他认输了、退让了,他要收贿赂。

    这个人好幼稚啊……坏心眼也就算了,居然还较真。

    阿广一边想,一边却没忍住露出一个笑来,觉得心底某个地方好像因为这个人的存在彻底柔软了下来,于是偏过头看去他,正对上了袁基含着笑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阿广没惊动工作人员,在手机上很普通地买了两张打折的电子景区门票,心想反正这里边除去日常维护开销之后还是我的,截了图发给刚刚才加的袁基的账号让他去取。

    小学弟很乖地跑去一边机器上取票,阿广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有些好奇地想看看对方的朋友圈动态,余光却不经意扫过一块刻着字的石碑。

    上边刻着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迟疑了两秒,阿广想起来,这是秦观的那首《鹊桥仙》。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阿广抬起头,恰好看见袁基取完票正向她走来,身量颀长、容姿清隽,像把长身玉立的君子剑,也像株秀丽挺拔的青竹,忽然有些不着边际地想,或许他们确实曾在上一辈子相识。

    那么而今便的的确确是,与他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