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只有春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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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见到李承泽的时候府里暗香浮动,一路上几乎没有下人,繁复的回廊像是炸弹的引线,他走到底,看见李承泽正穿着一身红底青衣在湖边用葡萄丢鸭子玩。 谢必安呢? 在外庭,安之再不收收信香,一会就能从那杀过来了。 范闲鼻子里只闻到李承泽,哪里有心思闻自己。听到这话一顿,接着欲盖弥彰地把食盒磕在石桌上——陛下赏你的。李承泽嗯了一声,范闲对这个单字有心理阴影,只好顺势掀开食盒,将那盘子端到李承泽手上。李承泽手指捏着那快酥皮点心打量,然后细细掰碎了,继续丢鸭子玩。范闲在空气里嗅李承泽的味道装傻,左右庆帝没下死命令让他看着李承泽吃了,他也乐得装不知道。 小范大人,礼也送到了,要我亲自送客? 范闲突然想起来这是个没同自己睡过的李承泽,本当避嫌,但他们往日里玩在一处,他好日子过了太久,已经忘记了李承泽当年同他不死不休的局面。他此刻站在李承泽旁边,李承泽正蹲着喂鸭子,没带戒指的手越过朱栏,指根上依旧有个戒痕。范闲目光顺着手臂往上刮,李承泽领口开得大,大的让范闲后悔当年自己把话说太死。 臣有一事不解,怎么自臣从北齐回来,二殿下倒与臣生分了,臣可是来报恩的。 李承泽这时候已经作践完了那碟子点心,自己把手指一根根擦干净了。听到这话居然是柔柔地笑了笑,挑眉问他不杀之恩? 范闲见他打开天窗说亮话,嘴刚张开,看见李承泽正慢慢带那个该死的戒指,他心里那点过往的火光又熄下去,李承泽其人易刚易折,他领教过一次,于是他用自己难以想象的耐心问牛栏街,问北齐,滕梓荆只断一条腿,他们之间再无什么不死不休的可能,但他范闲搜肠刮肚都想不出这个李承泽用什么身份争,哪怕李承泽自己不好过。 李承泽面上泛着一种薄红,仿佛醉酒,他的雨露期像一把刮骨刀薄薄地逼着范闲,范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来错了时候,这时候算账,自己已经短了李承泽两分情面。但李承泽也不恼,说安之吉人自有天相。但我们过往说好了不谈国事谈风月,我以为你来是要同我分享你在北齐给红颜知己做的那几首诗。 范闲被噎住,又不想李承泽把这页轻轻揭过,他在牛栏街十万个小心,然而滕梓荆依旧断了条腿,除非长公主这辈子提前恨他恨的刻骨,范闲想不出为什么这辈子阵仗依旧让他们打得这般拮据,他想了又想,只能猜自己和李承泽交心,而李承泽依旧对皇位贼心不死,于是下了十分真意要杀他。 妈的,红粉骷髅。 范闲凑过来,用自己信香逼他,而李承泽抬起一只手,用袖子把他俩隔开了,再逼一步恐怕李承泽就要开口说君子之交,这袖子一层纸糊的城墙,范闲几乎气的发笑,事到如今李承泽还装成信他,好像这抬手真能阻止些什么似的。但范闲也不知道自己这火为什么没从七窍里戳出去,他生生忍了下来,就隔着一层袖子,对李承泽说二殿下这府里不太干净,死士越养越多,但对大局又没什么影响,是您在怕些什么? 李承泽说兴许怕有人杀我,安之是这么想的。 那么殿下怎么想呢? 李承泽的袖子放了下来,范闲看见他被自己的信香逼得像风雨飘摇的一树海棠,对天乾渴求得酩酊大醉,范闲今日就是要讨说法,李承泽不进室内,他身上的迷香就不好施展,只好靠这种下作手段一块逼他。 他想听李承泽一句实话。上辈子他用同样的迷香逼李承泽说出心底想去修书的愿望,却不敢相信李承泽最后还是以卵击石,把自己逼进了死路。但范闲依旧想听他一句实话。 李承泽笑着说我怕自己死得不够痛快。 当日他们不欢而散,范闲回京后忙着打范思辙,忙着清抱月楼,失魂落魄下竟是什么都没处理好,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弟弟从财奴变纨绔,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绕了一大圈,李承泽还是早早心存死志。等他半个月后又在城门前看李承泽,李承泽已经又是一个光风霁月的公子,好像他们中间没有过强jian未遂这回事似的,他牵着自己三弟的手和范闲打招呼,真心实意说一句您瘦了不少。 范闲心里想被你折磨得夜不能寐,哪里吃得下东西。李承平知道抱月楼的事情败落,范闲差点没把自己家抄干净,自然也不敢惹他,只怯怯得躲在李承泽身后同大哥打招呼。李成儒驻边多年,几乎错过了李承平整个人生,这时候一笑摸了摸李承平的头,小孩子还是只待在李承泽旁边,见缝插针地从闲谈里拉李承泽下来听他说话,范闲耳力过人,听见李承平同他二哥咬耳朵,说今早我去看,已经有蚕在吐丝啦。 李承泽笑了笑,说还需要多少桑叶,到时候我找无救给你送去,李承平心下不安,说最近二哥都不来宫里,也没人带我念书。 范闲的评价是装得有点过,他这辈子还没被宜贵嫔用棍子逼着收李承平当徒弟,心里话自然有所偏颇。何况李承泽早些天依旧在雨露期,哪怕他弟弟求他也未必见得会过来。 大皇子倒是很高兴见到自己弟弟和睦相处,他刚雨露均沾了一番夸耀了自己每个弟弟,又详细问了问幼弟同自己二弟做了什么。范闲一个私生子在这情景不能上桌吃饭,只好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他最近爱粘着二殿下。太子本来两袖清风在城门口装死,范闲这话简直是困了递枕头,也接过话头笑了笑,说承平最近快分化了,粘着二哥也是本性使然。 李承儒一下没反应过来,连范闲脸上的假笑都慢慢淡了下去,这话几乎是明摆着说他二皇子自甘下贱给自己弟弟当活珠子盘,天乾分化前确实爱靠着地坤,这就是为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身边总有几个地坤的丫鬟。李承平之前已经放手一搏,没法在二哥前装一辈子傻子,这时候握着他二哥的手紧了又紧,几乎是人能看出来的心神动荡。李承泽被太子阴阳怪气地轻贱了一番,依旧牵着他三弟的手,说哦?真是如此?你让小范大人给你搭脉,若就这几天可是要让贵嫔准备起来了。范闲唐突被提及,一个毒师去当太医,正要去捏李承平牵着李承泽那只手,就看见李承平飞快将自己另一个手腕伸到他面前来。 范闲把脉,确实是走火流朱的脉向,小皇子的脉搏在他指腹慢了下来。范闲退一步,抱拳提前恭贺了三皇子,李承平看李承泽,李承泽被他拉着,也伸出手指笑着在自己腕上拍了几下鼓掌祝贺,他几个哥哥轮番祝贺,范闲眼看着最小的皇子在这样的虚情假意里慢慢松开牵着的手,开始笨拙地朝他们回礼。 范闲喉口的小石头终于咽了下去,他又去看李承泽,李承泽已经将手收回袖口中,此时四目相对,居然是对他坦然一笑。范闲正讶异于对方的坦然,太子从侧揽过他二哥肩头往前走,仪仗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后头。城门大开带来的风穿过太监撑起的华盖,布幡随之摇曳,范闲想起来上辈子水族馆里看的水母,剧毒的触须下头网着自己的食物,他往下看,李承乾和李承泽见的距离也被这华盖网住了。他模糊听见李承泽阴阳怪气说太子殿下何必和老三置气,他也算是你我唯一的弟弟。 太子笑着,面上每一片肌rou都笑着,唯独眼睛没笑,他看着他二哥,笑起来的面皮像哭,李承乾说,二哥,我也是你弟弟,我当初分化可没见你低声下气哄我。 李承泽没开口,皇子里另两个已经怕他下不来台。李承儒说当初是皇后娘娘看得紧,李承平已经朝他太子哥哥道歉,李承乾本就没指望着这多年前的穿堂风能把李承泽刮倒了,只是看他云淡风轻难免记恨,这时候笑着收回手说走吧,我们也在城门口逗留够久了。 范闲落在后头走了一段,李承儒上马之前,范闲福至心灵,唐突地问了句殿下,您现在还想着逃婚吗? 李承儒一怔,范闲想起来上辈子这位大哥是在自己二弟被赏赐一样丢给叶家才知道李承泽是个地坤,不然当初抱月楼,他应当不会拉那场偏架。李成儒这时候往前看,隔着一座城门,前头是京都,后头是风沙,他上了马,低头对着范闲说我不能。 并非我不愿。 范闲说请您记住今天的话。李成儒背光,面色晦暗不清,但范闲依旧能看到这位皇子眼里燃起一分愠怒,是战场上淬出来的刀光。范闲张了张嘴,说道: 北齐和亲,殿下您依旧能喜结良缘,如果去的是二殿下,他会死在路上。 李承儒定定的看着他,范闲感觉那股威压一下消失了。李承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接着俯下身,说我知道,因为他是我第一个弟弟。 而范提司又是在什么立场问我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