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记录:Day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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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雨雾混杂着柴油燃烧的烟气薄薄地打湿了制服表层。隔离门打开的警报声也显得比以往更加沉闷。 手腕上的伤一跳一跳地刺痛着,似乎在提醒我不要再靠近那个人……亦或是相反? 我稍稍抚起袖口,凝视着那早已不再流血、仅剩下一道痕迹的齿印。 如果他想的话,在我露出破绽的瞬间就可以折断我手腕的骨头,或是撕下大块血rou,让这只手再也无法恢复。 但是他精准地避开了皮肤下的所有主要血管,尖利的犬齿也仅仅是在表皮划出了一道伤痕,而非更难愈合的穿刺伤。 种种迹象都指向唯一的结论——他在玩。 我皱了皱眉,产生了一种被标记的错觉。 像是猛兽标记自己的猎物。在真正吞噬其性命之前,欣赏其因恐惧而挣扎的惨状。 不过这或许并不是件坏事。 我拉了拉手套的边缘,向着昏暗牢房中的那位危险分子靠近。 至少这说明,那位捉摸不透的猛兽对我……或多或少有些兴趣。 “欢迎回来,审讯官小姐……”他的语气轻松愉快,仿佛昨天的针锋相对从未发生过——但听起来却透出一些虚弱。“天气不算好,不是么?” 出于谨慎,我仅仅是用手中长棍的远端轻触他的下颌,示意他抬起头来。 “有心思闲聊的话,不如跟我坦白——” 罗夏似乎想回答,却在出声的同时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液体喷溅在水泥地面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这一刻我才意识到,罗夏身边地面上零零星星的血迹比起昨天见面时增加了并不止这一处。 “你受伤了?”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子,立刻把眼前人脖子上的项圈调松到最大限度。自带的监测设备上的脉搏和血压读数显示都勉勉强强在正常范围内…… 没有生命危险。我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哦?审讯官小姐刚才是……担心我了?”罗夏打趣道,似乎刚才奄奄一息的并不是他自己一样。“还是怕你的审问对象死了,你就没法找到真相了?” “在这里,唯一一个有权问问题的人是我,罗夏先生。” 我皱着眉头联系医疗支援,同时防备着任何可能导致发生和昨天一样的“意外”的迹象——但是眼前的猛兽似乎没有任何攻击的欲望。甚至,乖巧得像个布偶。 “……那算了。我来吧。别麻烦实习生了。”我挂了内线对讲机,向隔离门走去。 回来的时候,我拿着一个小药箱,里面纱布酒精和小固定板一应俱全。我将温水和毛巾放在一边,犹豫了一下,将药箱挪到只有我能够得到的地方。 “你知道再攻击我会有什么后果,对吧。”我在再次触碰他之前,在他耳边轻语。监控摄像头无法捕捉如此微弱的声音。 他似乎楞了一下,唇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遵命,审讯官小姐。” “很好。”我恢复了正常音量,起身从口袋里取出控制器。 在熟悉的滴滴声后,我开始将略长于手腕的制服袖子挽起,避免处理伤口时沾染血迹。稍显灼热的视线跟随着我将手套扯下塞进胸前的口袋的动作,最后固定在了右手手腕那处刚刚愈合的痕迹上。 我也盯着他,迫使他把视线移回我的脸上。 “别让我失望。”我警告他,将垂在肩头的长发绑到脑后。 唇边尚且新鲜的血迹,套着项圈的脖颈、半敞开的衬衫领口……我的视线由上至下地搜索可能造成咳血这种反应的原因,却没发现任何明显外伤。 ——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浅色衬衫上新新旧旧的污迹掩盖了伤痕。 “不要动。”我轻声说。 动手解开他衬衫扣子的时候,我察觉到衣料轻微粘连皮肤的小小阻力。放慢动作分离肋骨下方一块似乎在往外渗血的伤口和黏在上面的布料,我突然意识到这伤的来源。 ……是昨天的电击棒。 布料从伤口上剥离开,硬币大小的灼伤暴露在空气中随着快而浅的呼吸起伏,连着周围一片青紫的淤血——大概是电击造成的灼伤和未收住力的重击导致的内脏挫伤。意识到这伤其实是我自己造成的瞬间我动摇了,而哪怕只是这一点小小的停顿,也没能逃过猛兽敏锐的察觉。 那双宝石蓝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的脸,似乎对我的反应十分满意。 “用不着感到愧疚……审讯官小姐。”罗夏说得轻松愉快。“别忘了,我可不是脆弱的人类。而这……也是我自找的。” 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是在手指上倒了些许酒精消毒。酒精挥发的气味有些刺鼻,我在药箱里寻找碘伏的踪影。罗夏说得没错——他在攻击我的时候就该预想到我会还手。即使自我防卫的时候有些用力过猛,也是情有可原……对吧? 我略微粗暴地扯开一段纱布,晃了晃已经见底的消毒碘伏小瓶……天知道局里拨给他们的经费都被用到哪里去了? 我叹了口气。 “抱歉。” 我没有看他的表情,只是拿浸透了最后一点碘伏的纱布轻轻地蘸着灼伤的创口和周围的皮肤。 “……要是痛的话,稍微忍一下。” 周围突然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这大概是第一次,眼前这位伶牙俐齿的异端没有抓住这绝佳的机会占领言语上的高地。 取而代之的,在我聚精会神于不要对伤口进行二次伤害的时候,有什么东西靠近了视野边缘。我瞬间警惕起来,却发觉那只是罗夏的手,在将一缕不合时宜地垂落在他身上的发丝理回我的耳后。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温柔。我抬眼看向他,他也垂眸让两人的视线交汇。 他的眼神中没有昨天的那种攻击性,但其中包含的复杂情绪我无法完全解读——因此,在他的手指流连在耳畔的时候,我也没有制止。 我看着他的眼睛。冰凉的触感从耳廓向下游移、轻抚着耳后薄薄的皮肤。见我没有反应,便像是得到了某种允许,手指停驻在颈侧能够感受到脉搏的位置施加着小小的压力——接着他抽回手,又恢复了那种潜藏着某种危险的笑容。 “别害怕。”他笑眯眯地说。“在你为我处理伤口的时候……我是不会咬你的。” “我并不害怕你。监狱里的其他人怕,不代表我也和他们一样。” 我轻轻地吹了吹伤口上尚未干透的消毒液,想让它蒸发得快一点——却始料未及地引起对方身体的一阵震颤。 “嘶……”对方颇为隐忍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审讯官小姐……” “怎么了?疼?”我干净利落地将纱布叠好,贴在已经干燥的伤口上。“现在好了。” 罗夏摇了摇头,似乎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你真的……经常能出其不意。” “我就当这是夸奖了。”我起身将毛巾拧干。“抬头看我。” 在温热的水里泡了许久的毛巾在抖开的瞬间已经有点发凉。我轻轻拭去罗夏唇边刚刚沾上的一块血迹——但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很难不被他那双仿佛带着着魔力的眼睛吸引去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他就是靠这双足以蛊惑人心的美丽双眼欺骗他的猎物的吗?让那些受害者一个一个主动跳入他精心织就的圈套……然后将他们吞吃殆尽? 那双眼睛闪了闪,仿佛能看透我的思想。我错开视线,专注于擦去对方脸颊上一块颇为顽固的痕迹——但却发觉那金发的野兽似乎在配合着轻蹭我的手,让人不禁联想起某种大型猫科动物在鼓励它的饲主继续按其心意献上抚摸。 罗夏闭着眼睛,轻轻侧过头,呼吸落在手腕上痒痒的。 别闹……我本想这么说,却发觉似乎太过暧昧,便终究没有说出口。 我清了清嗓子。“不要动……” 但这次他没有听我的。他缓慢地抬起手,手掌覆上我依然拿着毛巾的那只手的手背。 就像昨天那样,金发的异端又一次触碰了我的手——但又与上次截然不同。罗夏的动作并不像昨日那样粗暴急迫,甚至为了避免惊到我,只是虚虚按着手腕,为我留出足够抽离的余地。 我忍住抽回手的冲动——直觉告诉我,如果在此时退缩,那我将永远不可能再接近真相哪怕一步。 与本能的激烈斗争让我的手开始微微颤抖。我盯着眼前的异端,关注着任何可能的攻击动作——昨日短暂的交锋已经让我清楚地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和这位异端单挑,我无法全身而退。 这场无声的缠斗最终以罗夏以唇轻触手腕上他昨日造成的伤口结束。与他冰凉的触碰不同,罗夏的嘴唇触感柔软而guntang。即使未曾用语言明示,我们彼此都一清二楚,这算不上吻的吻是刚刚建立起的微薄信任的证明。 这信任微小而脆弱,但却是个好的开始。 罗夏睁开眼睛,而我缓缓收回手。像是从真空中回归,刚刚弃我而去的五感一瞬间又回来了——手里已经凉掉的毛巾开始浸湿我的衣服。我明显能感觉到呼吸和心跳有点乱,即使刚才的对峙远不如哪怕半次训练中发生的事恐怖。 “审讯官小姐……”罗夏的神态恢复如常,但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你的名气实在配不上你的勇气。” “过奖了,罗夏先生。”我用毛巾擦了擦手来掩饰肾上腺素水平过高导致的手抖,在药箱里翻找止痛药。 普通的口服止痛药无法缓解这种程度的疼痛——唯一可能派上用场的……我谨慎地拿起那个藏在深处的小瓶看了又看。 即使我的权限绰绰有余,这东西也会让我写上一堆报告。 ……也不过只是写报告而已。我熟练地撕开一个小注射器,刺破瓶盖上的胶封取了一点里面的液体。 在我用酒精擦拭他手肘内侧的皮肤时,罗夏笑着问针管里是不是吐真剂。 “只是止痛药而已。”我把棉签扔在一边,要将针头推进去的时候,却被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谢谢你的好意,审讯官小姐。这东西……对我这种‘异端’用处不大。” 虽然表面上的笑容无懈可击,但他话语中的拒绝却十分坚定、毫无动摇。 我也没有强迫他的意思。“那你就只能忍着了。” “只要是审讯官小姐赋予我的感受……无论是欢愉还是痛苦,我都甘之如饴。”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起身将散落在一旁的消毒用品收好。 “今天不问我关于那几个人的事情吗?”罗夏突然开口问道。 “如果我今天问了,你会告诉我吗?”我反问他。 他笑着摇了摇头。“抱歉。” 一时间又只有药水瓶子叮铃的碰撞声。 “那么,让你改变主意就是我的工作,罗夏先生。” 在离开之前,我最后一次检查了项圈的传感器——没有异常。本该被重新束紧的项圈松松地挂在罗夏的脖子上,但我决定不去动它。 “乖一点。”我碰了碰他的项圈,轻声警告道。 “在你回来之前……我会的。” 【记录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