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何倩开车回到了出租屋，既是住处，也是仓库，更是工作室。

    一栋五层楼高的居民房，楼下便是街市，小镇的街市，是充满烟火气的。

    每日清晨六七点，便会准时响起小贩们交流的声音，挑着担子卖菜的，地上铺着蛇皮袋卖山里挖来的草药的，还有从村子上来卖艾叶糍粑的，一块钱一个，便宜又好吃。

    偶尔过节时，也会有人从山里开车摩托车绑着笼子装着家养土鸡出来摆摊卖，或是家里鱼塘放塘了，摩托车尾巴就会左右挂着两大桶鱼，生氧管插进去，咕噜咕噜冒出跑来，就地开卖，好生热闹。

    何倩租了二三楼，二楼作仓库，三楼生活，一楼停车，四五楼房东住。

    她在一楼停好车，上二楼看着还未成型的工作室，进门右边就是北面，今天刚到的货架几乎摆满了半个客厅，货架正对出去摆着工作台，角落里立着个人形模具。

    工作台再出去有个小阳台，每到太阳初升，一缕缕阳光透过玻璃窗给工作台铺上一层金粉，点亮室内和心情。

    进门的对面是两个房间，一个作仓库，另一个房间作摄影棚。

    何倩不会摄影，可她的搭档李希会。

    李希大学时加入学校的摄影社团，学得一手好技术，现在肩负给模特拍照修图的重任。

    她们自小学认识，从此便一直要好，在学生生涯中，即便两人分割两班、两校、两地，也一直保持着联系，寒暑假如期相聚。

    何倩在大学时涨了很多见识，她开始抛开以往谈性色变的羞耻，正视人类正常的性需求，毕业后想开一家为女性服务的情趣内衣店。

    作为她的闺蜜兼发小，李希听说她的大胆想法之后，毅然决定加入她这个艰巨的事业。

    李希家里相当开明，且对她要求只有一个——留在水天镇工作，家里并不是十分反对。

    一个有想法有规划，一个细致有能力，二人再用着这些年兼职、奖学金的钱为本金，情趣内衣店应运而生。

    何倩望着工作室出神，明天要去快递站搬网购回来的新式缝纫机，货源找到了刘老板，他发过来的产品图片都还不错，不过还要实地考察一下，看看布料款式什么的，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

    周日这天，李希头戴粉色搞怪小头盔、骑着小电驴优哉游哉地窜过大街小巷，在工作室楼下门口蹬下脚蹬，停好车，还坐在车椅上。

    看见一个清俊少年立在黄白掉漆卷帘门门口，她觉得有些眼熟。

    少年原本时而瞄瞄门，时而又抬眼望楼上，间隙瞥几眼手表，走来礼貌地对她说：“李jiejie好。”

    李希反应过来，这是何倩弟弟，几年不见，小孩都长高了，五官也长开了。

    身形俊逸，眉眼柔和，又仿佛有着江南水乡的秀气，谦逊有礼。

    她连忙微笑回应，“好好好，你好你好。”

    接着“咔哒”一下解开帽带，脱下头盔，对着车镜低眉抬眼抓了几下被吹飞的空气刘海，问他：“来找你姐？”

    少年真诚地望着她，企图从她这里找到答案。

    “你姐去义连市进货去了，后天才回，你来时没跟她说啊？”

    “说了的。”他小声应着。

    “那可能就是忙忘了，她记性不太好，你作为她弟，应该深有体会。”李希边说边缓缓点头，用着略带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少年眸色渐沉，好像无可奈何地挤出个微笑，跟她说再见。

    ……

    周三中午，何风偷偷摸摸地在上架床打着王者荣耀，学校封闭式管理，禁止带手机，高二每周就只有周日一天假，他怎么能跟手机分离呢？

    手机页面上方“蹭蹭蹭”弹出栏消息。

    老姐：【今天下午我送饭给你们】

    【晚上别去食堂吃】

    【两份】

    【你也跟安和说一声】

    【下课后记得出校门口拿】

    何风眼睛都大了，丢下战局，直接点进他跟老姐的聊天界面。

    【苍天呐大地，你什么时候良心发现了？终于想起要给我这个弟弟送饭了！】

    【枉我日日饱受食堂的摧残！】

    【忍受这非人的折磨！】

    再来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包。

    何倩毫不犹豫拆穿他：【少来。】

    下午课间，陈安和正低头琢磨难解的数学题，旁边课桌“咚咚咚”地响起，他微皱眉抬头。

    何风抬着脸嘚瑟道，“今天我姐要给我送饭。”语气中又带着点不情愿，“顺便给你捎了一份，下课去门口拿。”

    “啪、啪、啪”，锋利的鸡爪尖在暗黄木砧板上脱离鸡爪，接着一层层黑色的酱油抹上黄白鸡皮、淡红鸡肚，两条鸡爪被曲折藏进鸡肚子，腌制放置一会儿。

    高压锅洗净，拎着鸡脖子放入锅中，倒入方才腌制的酱油，洒上几勺花生油，丢入姜片、葱条，不用另外加水，再拎着鸡脖子囫囵转几圈，合盖。

    燃气炉上压十几分钟，待鸡的香味飘出，蓝紫的火焰从外往里逃窜，“噗嗤”一声，火熄了。

    高压锅气下后开盖，晾一会儿，筷子穿破金灿灿的鸡皮，插入鸡身，举起整只鸡放到被滚水烫过的砧板。

    接着“咔、咔、咔”一阵，切好的鸡块分别放入两个饭盒，锅里的酱汁淅沥沥淋入鸡rou中，酱汁流过鸡皮与鸡rou的间隙，更加入味。

    焦黄的鸡皮、黄白的鸡rou、黄黑的酱油，在白炽灯下闪着光辉，酱油鸡的香味缓缓飘入鼻尖，刺激味蕾。

    何倩收拾残局，清洗着厨房，水龙头“哗哗”地冲洗着厨具。

    “铃铃铃~”的下课铃响起，何倩拎着两个饭盒等在门口，隔着门栅栏往里看，不一会儿突然冲出来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老姐！我可太爱你了！”

    快到栅栏处急刹车，手从栅栏中穿出，“饭呢饭呢？”

    何倩白了他一眼，递给他绿色饭盒，往他后面瞄了几眼，发现没人，“你跟安和说了没？”

    “说了说了，你到底是给我送饭还是给他送啊？”少年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给他，顺便捎份给你而已。”随即她挂起一个招牌营业式微笑。

    何风当场气炸了，又想着维持自己的风度，“没事没事，我有就行。”

    说完之后踏着轻快的步伐回去了。

    这时陈安和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口，心平气和地喊了声“姐”，何倩听出了他语气中好像带着一点气。

    “那天……我忘了，说好的给你做酱油鸡，现在补上。”

    她边说边从栅栏缝里递过去，陈安和迟疑了一会儿接过去。

    他只觉得，他好像不应该生气，即便她是忘了他们两个人的约定，也是因为太忙了。

    即便她没忘，或许是行程匆匆，想跟他说，却又没找到机会，毕竟他是个没手机的住校生。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那个jiejie。

    何倩回去了，他也回去了。

    何风回到寝室，美滋滋地拧开盒盖，看到这么多鸡胸rou，叹气，老姐是在考验我的牙口吗？算了算了，就算是鸡胸rou，好歹送了呀，多难得啊。

    转念一想，不对啊，我这全是鸡胸rou，那陈安和的是什么？不会全是鸡翅鸡腿吧？

    他急冲冲到隔壁寝室一看，哼，果然，气呼呼地回寝室疯狂敲手机，屏幕都快起火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到底谁才是你亲弟啊！】

    【为什么我的全是鸡胸rou，他却是鸡腿！！！】

    【啊啊啊啊啊我的心好痛！】

    老姐就只回了一句不冷不然的话，【你反思一下。。。】

    何风顿时觉得错付了，他的姐终究不是他的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