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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留你到五更[无限] 第246节

    “蜚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薄郎除了和蜚一样只有一只眼睛以外哪里像了?”百合子依旧护着薄郎,她吃了聚灵丹后满血复活,闻言立马高声回怼,“薄郎就算是凶兽,也是薄鱼,不是蜚。”

    骂过宣霆,百合子又去看谢印雪,一抬头却发现谢印雪也在看她。

    谢印雪长得很好看,这件事百合子从第一眼瞧见他时就知道了,但这么近的与他对视倒还是头一回,而愈是挨的近,百合子就愈发觉得他离人间遥远。

    他身上有种不属人间的缥缈脆弱感,像是深冬寒霜凝成的云和雪,一定要浮在天迹,一定要悬在半空,一旦落了地,便会消散,便会融化,仿佛一入人间,一沾红尘就死。

    因此当百合子这么近的看他时,这么近的被那双极黑极沉的幽瞳凝住时,她也不觉害怕,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谢印雪身上的杀意没了,他在心软,他暂时不打算杀薄郎了。

    无论这点心软能持续多久,都是个让薄郎逃走的好机会。

    百合子想取出最后一枚疗伤丸递给薄郎,但薄郎按住她的手,摇摇头说:“百合子道长,这点伤我死不掉的,你比我更需要它。”

    宣霆看得眼馋心热,万分想接一句“薄郎不要就给我”,毕竟他是真搞不懂,薄郎就是个副本里的npc,狏即也是,还是他们通关任务中要杀的凶兽,为什么百合子和虞佳忆能接二连三地对它们心软,却对自己同类的死活不管不顾?秦鹤昨天都说了,甘哥死了虞佳忆很高兴!

    他咬着后槽牙,寒声问百合子:“薄郎不是蜚,那蜚在哪吗?”

    这一问百合子能回答,她冷哼一声,讥讽道:“蜚就藏在昨天去过后院的妖客之中,这你都不知道?”

    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他路过的地方水干草枯,而今日妖精客栈后花园的异相,无一不在表明,蜚就是在昨天嗅着妖力而来,曾到过后院,想分食狏即尸体的那些妖客之一。

    “行行行,你厉害,你什么都知道。”宣霆也冷笑,“那你说说蜚是那里面的哪个妖客?”

    宣霆笃定百合子答不出这个问题,她又不是谢印雪,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昨天去过客栈后院的妖客那么多,百合子记得清谁是谁吗?

    不料百合子还真记得,且不单单是记得,她精准的定位了一个妖客:“蜚是咬下狏即脑袋的那个白发男人。”

    这个男人大家都有印象,因为他长的实在是太高了,身边还有个同样身姿高挑纤长,被他唤作“娘子”的白发女人,他们那般模样,只要见过就不易忘却,故百合子一提起,众人脑海中便霎时浮现出了相关画面。

    “那个男人出现时,他只有一半脸,另一半脸被头发挡住了。”百合子说,“我怀疑他要挡住那一半脸,是因为他只有一只眼睛,不然你们想想,昨天出现在后院里的妖客们,还有谁是仅有一只眼睛的吗?”

    谭凡毅回忆一番,惊讶道:“确实没有了。”

    妖精客栈里妖客虽多,仅有一只眼或仅露一只眼的妖客却没几个,特别是在昨日去过后院的仅有一只眼的妖客。

    百合子叫来几个菌人小厮照顾薄郎和辛天皓,然后走在最前面给众参与者带路:“走!我们去把他半边头发拨开,如果他确实只有一只眼睛,那他一定就是凶兽蜚。”

    宣霆没跟其他人一块走,落在后面磨磨蹭蹭的,等大伙的身影远离后,他就在辛天皓旁边蹲下来,去拔少年的储物戒,想偷走里面的疗伤丸。

    不料手才碰上戒指,柳不花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宣道友,你在做什么?”

    宣霆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身,发现谢印雪和柳不花就在他后面站着,顿时满脸愕然地问:“你们没跟百合子一起过去?!”

    柳不花说:“我们觉得还是把辛天皓带上好些,怕把他留在这里出什么‘意外’。”

    他在“意外”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务必要让宣霆听懂他话里的深意。

    宣霆也的确听懂了,他脸色时红时青,过了半晌破罐子破摔道:“他能有什么意外?他进副本以来除了晕倒还会干什么事?没我们护着,他早就死了,疗伤丸给他你们不觉得浪费吗?”

    谢印雪如看了场笑话般笑起:“储物戒认主的,除非他自愿,不然你取不走里面的东西。”

    宣霆矢口否认:“谁说我想取了?我不想取,我就是感慨一下。”

    柳不花敷衍地“嗯”了一声,挑眉道:“所以你还不走,是想和我一起背他过去?”

    “我才不想管这废物!”

    柳不花话尾音才尽,宣霆马上抬腿就走。

    “好久没见过这么无语的参与者了。”柳不花一边把辛天皓往背上搬,一边和谢印雪吐槽,“干爹,果然他们都活不到锁长生后期吗?”

    谢印雪却没应声,他站在窗边,将手探了出去,五指轻轻摇晃着,宛如在抚摸飘来的风一般。

    “风不热了,很冷。”

    “是从长雪洲方向吹来的风。”

    柳不花听到青年问自己:“不花,长雪洲在下雪吗?”

    他背着辛天皓也走到窗边,朝妖精客栈所在的博物洲正对面的苍茫之地极目望去,继而摇首:“干爹,我看不清。”

    “步九照告诉我那里终年风雪不停,可如今那里没有下雪。”

    “博物洲会下雪吗?应当也不会吧。”

    青年自问自答,说着说着嘴角微扬,笑中隐有苦涩浮现:“世上又无凶兽,见之则天下大雪。”

    柳不花问他:“干爹,您是想看一场雪吗?”

    谢印雪长睫垂落,目光在自己手中归鞘的剑身上停顿须臾,末了唇瓣轻张,嗓音低哑道:“我只想看看自己的心。”

    印雪鉴心,没有雪,他鉴不了自己的心。

    作者有话说:

    1又东二百里,曰太山,上多金玉、桢木。有兽焉,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山海经·卷四.东山经.东次四经》

    第241章

    薄郎就是凶兽薄鱼,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当他心中有对人的杀意浮现时,灾兆便会出现——博物洲的旱灾便是这样来的,妖精客栈的窗外的风,也是自那时起开始变热的。

    不过这些风,在百合子忍着伤痛对薄郎喊出那句“你走啊”后就凉了下来。

    因为薄郎的杀意消失了。

    但谢印雪放过他,却不是出于这个原因。

    他只是纯粹地心软了——因为他透过薄郎,看到了步九照的影子。

    他真正为之可怜心软的人,是步九照。

    这个副本还活着的三只凶兽中,薄鱼见则天下大旱;蜚见则天下大疫;而那最后一只能影响人心智的凶兽,谢印雪心想:它能力当真是了得。

    自己不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可在那只凶兽影响下,他心中只要升起一点心软,那点心软就会像雪地里的雪球越滚越大,直至大到能把他逼停的地步。

    但他本可以不受影响的。

    如果这个副本是在他刚进锁长生不久出现,在他还是那个薄幸寡义,冷血无情的谢印雪时出现,这只凶兽别想在他万年坚冰似的石心上敲出一丁点缝隙,从里头揪出寸丝半缕起伏的情绪。

    结果这只凶兽做不到的事,步九照做到了。

    就像他三千年打破长雪洲封印大阵那样,三千年后,他打碎了谢印雪的心上石壁,彻底释放了里头的七情六欲。

    偏偏人的七情六欲就似凶兽,是很危险的事物。

    以至于谢印雪在这一刻竟有些分辨不清,如今驱使他坚持着一定要在锁长生内走到最后的,到底是肩上所负的沈家责任,还是对步九照的……情愫。

    又亦或二者兼而有之。

    谢印雪想看一场雪,就是想弄清这件事。

    但是他也发现了,世上很多答案为二选一的问题,在问出口的那一刹其实你自己就已经知道了答案,所以即便如今没有雪,谢印雪也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笑了笑:“其实没有雪也没事,反正往后我也再不需要看雪了,真好啊。”

    柳不花转头不再看朝长雪洲,去看谢印雪,青年仍是唇角含笑,不过如今那笑容里的苦涩之意已悉数消失,柳不花看着他笑,就仿若在看一树繁盛如雪的梨花。

    它的枝杈曾经在深冬被寂寥严冷的霜霰覆盖,那些冷意挂满枝头,浸入骨髓,以至于它看上去更像是檐头滴水所凝成的琼玉冰锥,但只要熬过严冬,它依然能来年抽苞绽花,葳蕤生香。

    “走吧。”谢印雪收回手,握剑往前走去,“早些结束这个副本,你小干妈不是很喜欢这里。”

    话里的偏心疼惜都快溢出来了,柳不花啧啧两声,背着辛天皓跟上他:“是该早些结束的,我也不是很喜欢这里。”

    谢印雪问:“好歹是你前世呢,不喜欢吗?”

    柳不花回道:“是啊,因为我都投胎成人了,我希望她们也能够死去,然后重新投胎,过上另一种人生——不再是妖的人生。”

    菌人小厮们是渺小体弱的小人,白鹅灰珠是对人形也修炼不出的小狐精,蛮和小蛮是对见则天下大水的蛮蛮鸟,亦是正道修士欲杀之而后快的凶兽,前世身为掌柜的他死了,谁还能保护住他们呢?

    锁长生不是个好地方,在这里的人几乎全是死去的亡魂。

    柳不花更情愿从未在这里见过他们。

    前世尘缘已了,他们若能再相逢,也该是在锁长生之外,在繁华热闹的人世红尘之中,以万妖都想修成的“人”的身份相遇。

    “会的。”谢印雪说,“你们会再相遇的。”

    白发妖客夫妻在饮月堂一楼,百合子一行人找到他们时,这俩夫妻正你一筷子我一调羹浓情蜜意地互相给对方喂着饭,两张脸上皆洋溢着幸福快活的笑容。

    不过这份笑容,却在瞧见几个来势汹汹的参与者时骤然淡去。

    男妖客目光阴冷,恍如被打扰般脸色一沉。

    女妖客也皱着眉放下调羹,将一双通体血红的手缩回袖中。

    ……等等,红色的手?

    是染了血吗?楚仪杨诧异地眯起眼睛,想看得更仔细些,毕竟昨日见这女妖客时,她全程没露过手,连品尝狏即尸体都是由男妖客服侍着喂的。

    可惜她缩手太快,楚仪杨只能看见一道血色残影划过,然后就听见女妖客开口,毫不客气驱逐他们:“滚!”

    白发妖客夫妻与会服软示弱的合窳、山犭军、狏即等凶兽不一样,他们身姿高大魁梧,天生就自带一股极强的威压,参与者们在客栈中见过的其他妖客没一个像他们俩这样,上来半点情面也不给,狞恶得下一刻就能生吃活人似的。

    “百合子,你确定男妖就是蜚吗?”刘斐有些害怕,躲在虞佳忆和蔡乐乐身后问百合子,“他不会是妖王吧……”

    百合子压低声否认:“不可能,我确定,他就是凶兽蜚。”

    随后她提高音量,抱拳对白发女妖客开门见山道:“夫人午好,抱歉打扰二位了,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我们想看看您夫君的另一半张脸。”

    白发女妖客冷冷嗤哼:“做梦!”

    楚仪杨能看出来,这俩妖客之中白发女妖的话语权更高,于是向她请求:“夫人,我们就看看,就看一眼。”

    男妖客也恻恻森笑:“我的脸,只有我娘子能看。”

    百合子见状知道来软不成了,便按上琵琶琴弦,已经开始准备用强:“如果我们非要看呢?”

    “小妾能看吗?”宣霆还记恨着百合子说他做贼的事,就拿百合子的海王做派来取笑她,“百合子,你不是浪得很吗?不如去给他当小妾吧,那样你也是他娘子,能看他的脸了。”

    “你找死!”

    百合子听完还没什么反应,女妖客就被宣霆的话激怒,当即甩出一根血色长鞭,拍桌怒喝着朝他抽去。

    谁惹麻烦谁负责,蔡乐乐、虞佳忆她们没有帮忙的意思,还侧身往旁边站,给女妖客让出路找宣霆算账,而宣霆躲闪的慢,脸上顷刻间就多出了几条血痕。

    他一个人还打不过女妖客,便只好跟楚仪杨求救:“小杨哥救命!快帮帮我——”

    楚仪杨烦死宣霆没啥大用还尽挑事捅娄子的臭毛病,闻言站在原地动都没动一下。

    反倒是百合子出手了,但她弦音所定的对象不是女妖客,而是男妖,边拨琵琶边喊:“虞佳忆、蔡乐乐、刘斐!我们一起定住这个男妖客,剑修那边过去个人把他头发撩开,看看他到底几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