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夜归

    黑木崖的冬夜,寂静无声。

    窗棱遮住了淡淡的月光,后殿中漆黑一片。

    年轻后生白日体力耗尽,在屏风外的软塌沉睡,侧卧的姿势长腿蜷缩起来,像个大只的小动物一样没有安全感。

    后殿里侧的窗户突然无声掀开,一个人影裹着冰冷的空气灌入温暖的屋内,窗户又在他身后无声的落下。

    站在殿中的人影一身凛冽的寒意,他甩甩袍袖,抖落风雪,环顾了一下自己熟悉的房间,信手取下夜明珠上的遮光布。

    屏风后亮堂起来。

    睡在前厅的后生似有所感,嘴里含糊不清的咕哝了一下。

    东方不败挑眉,负手走过屏风。

    虽说他深夜归来,但心里也期待着杨莲亭见到自己时的眼神,他这一路想了许多次,脑中总会想到这后生在溪边与兔子说话,猛然回望自己时,纯然欣喜的眼神。

    前厅昏暗的光线下,后生沉睡的脸上肌肤光洁无暇,年轻鲜嫩。

    稍显英朗的嘴唇此时撅着,像是受了不小的委屈,薄薄的眼皮下眼球快速转动,好像做的不是美梦。

    东方不败觉得,既然如此,那便叫醒他吧。

    自己都回来了,这小子还睡呢?

    东方不败有些任性的想。

    “教主……”

    睡着的后生又咕哝了一下。

    站在边上的东方不败听清了,“……”

    这小子在叫自己?

    东方不败诧异,杨莲亭梦见他了?

    “……嗯?”东方不败微微弯腰,轻声应道,声音十分清晰。

    睡着的后生,“……”

    杨莲亭眼皮颤动,似乎要醒来,但又挣扎在梦境里,“不……杀!”

    东方不败看见年轻后生的手指突然捏紧了,从厚实的被褥中显现出来,眉头紧皱,显出几分成熟韵味,然后那双沉静的眼睛便睁开了。

    “不,杀?”东方不败两边眉毛都挑起来,这后生年纪不大,心里埋的事儿还挺多。

    他隐约记起之前碰见杨莲亭梦魇,杨莲亭说梦见杀人的时候。

    这小子对他说的是实话,啧。

    杨莲亭醒了,脑子还有些懵,情绪停留在梦见东方不败对任我行心慈手软的时刻,任我行必须死!

    任我行在西湖地牢,他心下沉重。

    不过耳边好像有熟悉思念的声音,他原本没梦见任我行,是因为隐约听见了教主的声音,梦境才跳到任我行身上。

    杨莲亭从被窝里伸出手,揉揉眼睛。

    屋里怎么有光?

    他扭头往后看,一点素衣袍袖垂落在自己被褥边,目光再往上,青丝垂顺,下巴柔和,翘着一点弧度的嘴角和微微戏谑的眼神。

    杨莲亭的眼睛缓缓睁大了,他猛地坐起来,手掌一撑便掀开被子站在了软塌边。

    只着中衣的后生,浑身散发着被褥中热乎的温度,光着脚站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东方不败眼中的戏谑没了,杨莲亭站起来便比他高上半头,气息笼罩下来,有股被包裹住的男子压迫感。

    后生对着他抬起手,目光上下挪动,一副想要触碰他确认他真的存在,又生生克制住的模样,似乎比单纯欣喜更讨他欢心。

    “我是不是还在做梦?”杨莲亭屏息,神色恍然。

    后生的反应大大超出了东方不败的预期,他龙心大悦,十分慷慨的抓住了杨莲亭伸出来的手臂,“当然不是。”

    杨莲亭眼瞳震动,东方不败在笑。

    此刻真的有个东方不败在对他笑!

    从东方不败身上传来的冷意侵袭,十分真实,他回来了,在半个月后的冬夜。

    “教主……”杨莲亭喃喃了一句,头脑一热便把心情极好的东方不败往怀里一拉,“教主,我好想你!”

    东方不败脸上的笑容瞬间定格,整个人都僵硬住。

    发生了什么?

    年轻男人的rou体透过中衣薄薄的布料贴到自己身上,他的脸挨着后生青葱的脖颈肩膀,被一双并不伟岸但还算结实的手臂不太客气的搂抱住了。

    东方不败这辈子都没如此惊愕过,原本的好心情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保持下去。

    这后生好像每次刚醒,都毫无规矩,嘴上喊着教主,言行却十分不敬,这次干脆出格到离谱!

    我好想你!这话他怎么说出口的!

    东方不败耳朵发热,心脏狠狠悸动了一下。

    这是下属该说的话吗!

    这是下属敢干出来的事吗!

    谁敢对他东方不败随意出手搂抱,他的妻妾都不敢!

    这小子莫不是失心疯了!

    仗着自己的宠爱,把仰慕崇拜发挥到没有分寸的地步吗!

    东方不败清醒了,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

    杨莲亭只听耳边一声“咯吱”,不由僵住了身体……

    他也清醒了。

    东方不败没推开他,也没动弹,但他后背冷汗倏地冒出来,清醒到头皮炸起。

    完犊子,他色胆包天,作死也不是这么作的!

    他居然真的抱了东方不败,再想也不能真的动手啊!

    方才教主是磨牙了吧!气到磨牙了吧!

    “教,教主,”杨莲亭连忙放开手,说话都磕巴,“属下半夜见着您,一时激动,头脑发昏,您大人有大量……”

    东方不败沉默着,这后生冷静了,话也会说了,这膝盖还梗着跪不下去。

    但他已经习惯了杨莲亭这副嘴上认错,骨头死硬的模样。

    身体周围涌上的空气微凉,将年轻男人身体传来那点温度带走,东方不败竟觉得有些可惜。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或许这后生偶尔头脑发热……也不错?

    东方不败在内心自我唾弃了一下,为了一点真心实意,他竟沦落至此。

    确实,杨莲亭只是因为见到他回来,太过高兴,又半夜醒来才无礼莽撞。

    东方不败哼了一声,“你都这么说了,本座还能跟你计较?”

    杨莲亭愣了一下,东方不败的语气仍是他特有的倨傲的和气,声音听起来却有几分干涩,不似之前那般柔润。

    但他一时猜不出东方不败的心思,只得低着头谢过。

    东方不败心里不是滋味。

    他想要的,不过是与一人倾心相待,却注定无法得到。

    放在身边这个年轻男人,越接触越觉得聪明可心,就像饮鸩止渴,明知自己是这后生崇拜的对象,却仍旧会因为离得近了,一些暧昧行径被牵动情绪,生出几分不该有的念想。

    杨莲亭看着东方不败走到屏风后,屋内又暗了下来。

    听着窸窸窣窣衣物声,东方不败约莫也歇息了。

    杨莲亭站在软塌边始终没动弹,心思百转,抿紧了嘴,没再道歉说自己不是。

    他憋了半天,对屏风后道,“教主,属下这些天,一直盼着您回来……”

    东方不败听得心里顿了一下,这后生干什么呢,自己已经感受过他有多想自己……

    东方不败,“…………”

    所以说,自己不过是离开了几天,一个大男人好好的,这么想他做什么?

    东方不败心里好像被挠了一下,方才压下去的念想轻易被勾起。

    杨莲亭也不是自己想说话大喘气,他想说,属下真的很想您,这跟复制粘贴有什么区别,于是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他想了想改口说,“看见您安然归来,真好。”

    年轻后生叹息般的声音,轻慢又柔和。

    东方不败在黑夜中吸了口气,按住胸口,突然不太想把这小子放在身边了。

    挑战自己清心寡欲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