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珍馐馆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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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了手了,见了血了!那还了得!?顿时各种拔刀出鞘声,喑哑撕裂如磨骨。 方稷玄皱了皱眉,只是侧首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各个拔刀相向,愚蠢又自大,顿时就觉胸中灼烧难耐,几欲厮杀发泄。 “拿走,滚!” 第20章 采蘑菇烧松塔的小姑娘 ◎厚厚实实的伞盖,圆圆润润的柄,一捏就连着根都起出来,黏着一点泥,利索极了,有种摘果割菜都没有的爽快感。◎ 方稷玄的暴怒声传出很远,整个村里能听到的人都颤了颤,那穆卓和喜温也停下打斗的动作。 两人都震惊地望向屋内,一时间觉得汗毛倒竖,如闻虎啸般恐惧。 好半天众人才渐渐回神,虽不明白方才那种难以自控的惧怕之感从何而来,倒也恢复了理智。 喜温觉得朝廷的什么狗屁官太欺负人了,明明是人家捡来的鹿角,好言好语问他们肯不肯卖了还说得过去,怎么能这样白抢呢? 那穆卓则是觉得方稷玄仗着自己能打会武,就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对副都统一行人说‘滚’,这消息若是传到营帐中的圭王爷耳中,说不准这村子要焚尸三日了。 他这样想着,却见屋中人各个夹紧尾巴走了出来,虽带走了那副鹿角,却是面色惶惶,直到走出去老远,才敢轻呵一口气。 那穆卓暗自感慨,‘方稷玄发起怒来的确可怕,千百个庸懦汉人捏在一块,都不及他一人威武。’ 鹿角被双人抬抱着走过去,喜温看着它,却觉没了往日的华美和庄重,反而有种残破邪恶的感觉,就像一副沁满了血泪,饱受折磨的骨殖。 喜温往回跑了几步,却见释月一脸云淡风轻的冲她挥挥手,又比划了一个张弓射箭的动作,是要她给黑豹猎食去,不必管这些糟心事。 秋天是个多么好的季节,是不该叫这些事情牵绊着。 可那副鹿角实在太好看了,喜温时常瞧见释月盯着鹿角出神,觉得那应该是她很喜欢的东西。 于释月来说,这事根本没什么好难过的,反而十分可笑,但却见原本都走出去好远的喜温,忽然又转身跑回来,微微喘着气笑着对她说:“阿月,我们采蘑菇去吧!” 这是喜温想到的最有趣的事情了。 鸭子河泺的蘑菇很多,最常见的是榛蘑、小黄蘑,还有冬蘑、羊肚菌、松茸、秋木耳、白玉蘑菇一类的,喜温最喜欢的一种蘑菇叫松树伞,就长在松树底下,常被松针覆盖着。 松树伞是汉人的叫法,喜温只叫它叫rou蘑,rou乎乎的一朵,味道很好。 释月背着个篓子,莫名其妙的被喜温扯进松林里了。 喜温给释月一根松枝做拐杖,松枝上还悬着一个松塔,这松塔很小,就乔银豆的巴掌大,一看就没松子,但非常紧实精致,有种匠人细雕出来的错觉。 释月一开始只用拐杖拨弄着腐草乱枝,告诉喜温蘑菇在这,蘑菇在那,可蘑菇实在多,一群一群的长在倒伏的青苔树干上,金黄明亮得有些不真实,喜温都有些摘不过来了。 还有些从湿腐的草叶里突然冒出来,小小圆圆白白的,像撒了一地的珍珠,还有些就仙气了,伞盖镂空蓬开,像掉落的云。 释月看了一会,也蹲下来轻轻拔出一个粗柄的小蘑菇,厚厚实实的伞盖,圆圆润润的柄,一捏就连着根都起出来,黏着一点泥,利索极了,有种摘果割菜都没有的爽快感。 撩开垂下来的细藤,释月与喜温一同把脑袋探进来,瞧见这些蘑菇是一簇簇的绕着老树长,伞面柔嫩,像松鼠攀登用的悬梯。 释月采着采着,渐渐都有点上瘾。 “看。”释月发现了一个顶漂亮的蘑菇,红伞伞白杆杆,她还挺得意,喜温眼睛瞪得老大,一下就给扔了。 “别呀,摘回去给方稷玄试试,他毒不死的!” 释月还挺舍不得,喜温两根辫子都快甩飞了,十分警惕的把她的小篮子翻捡了一遍,确认再没那种可以直达地府的红伞白杆才算放心。 除了几篓子的蘑菇外,释月和喜温还打下来七八个松塔,惹得那树上的小松鼠不满极了,从这边蹿到那边,又从那边蹿到这边,叽叽乱骂一通。 释月见它剥松子剥得太利落了,真想逮两头回去让它们专门给她剥松子吃。 这时节,人都跟小松鼠似得在屯粮,篱笆院就跟树洞一样,屯晒着好些东西,窝瓜、土豆、苞米、核桃、辣子、大蒜。 喜温和释月从林间回来的时候,正见茅娘摘了藤架上最后的一波豆角和茄子,绿条入锅汆烫后就能晒成干豆角了,紫弯蒸软之后要摊凉,然后再用筷子扒开茄子,露出瓤rou来晒干。 “释娘子,我阿兄刚往你家送了一筐萝卜,我都切了条了,你再晒晒就成。” 吃食么,各家的做法不一样,乔婶子喜欢把茄子切碎了再蒸,蒸的时候也短,省柴火,随便寻个坛子装起来就是了,不必像茅娘那般,还得寻个大兜子给茄子存起来。 “释娘子,有一篮栗子在你院里呢,方郎君应该是去山头上拖柴火了,栗子是昨个刚剥出来的,还有水气,我就铺那大撮子里晒着了,啊。” 夏末秋初的茄子是老茄子了,皮就太硬了些,释月院里晒着的那些都是削了皮的,满村里也就她是这做法。 东家送这个,西家送那个,满村的晒菜就数释月这院里的最多,还有两个大大的葵花籽盘呢。 前天还听孙婆婆说,她家地里特意留了五六个大窝瓜没摘,就等着一肚子的白籽老了,挖出来炒熟了就给释月送来。 方稷玄扛着柴木从不远处走回来,狗崽揣在胸口,此时也好奇地探出头来,跟他一起看释月捏着葫芦叶蹲在水盆边擦洗蘑菇。 ‘难得主动做些事儿,看来是采蘑菇玩开心了。’方稷玄在心里想着,没说话,一说就不行了,释月总爱跟他别苗头。 蘑菇肯定是吃不完的,喜温把余下的蘑菇糙洗了一遍,抖落到篾子上晒起来。 方稷玄在屋里升起火来,把几个松塔丢进去烧着,屋里很快一股松林香气,有些不同的是,这股香气热乎乎的。 不一样的蘑菇有不一样的吃法,长扁些的干脆撕成条,裹了面糊下锅炸,rou厚些的就切了丁,同鸡蛋一起炒酱吃。 乔婶子听说要方稷玄要酱,赶紧就让乔金粟给送来了,小丫头一进来就给香迷糊了,见喜温招呼她来砸松子吃,赶紧就跑过去了。 落在地上的几个松塔是释月刚用火钳从灶洞里扒拉出来的,热腾腾的,稍微晾得能上手了,她和喜温就一人一个掰开来,松塔外边已经烧得焦黑,内里还是黄的,一瓣瓣扒拉开来,一粒粒松子就藏不住了。 方稷玄侧首垂目一看,见释月细白一双手满是黑灰,还在一个劲得弄,饶有兴致。 喜温弄出一粒完好的松子仁来,先给了释月,然后又砸开了一粒,给了乔金粟。 这松子仁不是老松子,是新嫩的,生的,但又是烤熟了些,小小一粒,在唇齿间研磨开去却有无穷无尽的繁复香气。 “等再过些日子,老松塔会轻飘些,到时候就好打了,先砸出来再锅子焙熟了,滋味又不同。”方稷玄忙活着手头上的厨事,随口一句。 锅里‘滋滋’冒出浓厚的酱香蘑菇香来,边上的蒸笼又是饭香袅袅,喜温咽了口沫子,用胳膊肘碰了碰释月,笑道:“阿月,那咱们过些时候打松塔去吧。” 第21章 营帐 ◎那副鹿角半浸在黑池里,渐渐的沁入了血色,原本雪白无垢的鹿角现在通体染红,连尖顶处都有rou眼可见的血丝涌动。◎ 小馆子里的这一顿晚膳,香得像是整个人秋天在烧,大半个村子的人都闻见了。 那副都统一行人下来把小馆子的白鹿角给要走的事情,叫村里的汉人很惴惴不安,可闻见这香气,心里又踏实了些。 释月和方稷玄都该吃吃该喝喝的,他们愁什么呀!天塌下来不该有个高的顶着吗? 说是这样说,但一到了晚上,天昏沉下来,山坡上的营帐显得那么明亮,又叫山底下的这些人心里打起鼓。 方稷玄这番也算得罪了林中人,平日里的纷争也就罢了,这回可是北江朝廷来人呐!还不知会如何惩治他们。 “方郎君都交了鹿角了,还要怎样?”乔婶用力的掸着被子,替乔银豆脱掉袄裤,把她塞进被窝里。 “交是交了,可,可方郎君也太霸道了些,骂人又打人。”乔叔刚料理完了喜温给的两只野鸭和一只榛鸡,脱了一身鸭味的袄子,往炕边一坐。 “我看你也是头低久了抬不起!”乔婶又把乔金粟给塞到被窝里去,没好气的白了乔叔一眼,道:“唾沫都吐脸上了,擦的时候还要说自己不是擦,是抹抹匀!” 乔金粟偷偷地闷在被子里笑,乔叔一看她,她又收起笑来,撅起屁股翻身对着他。 乔婶虽数落丈夫,也见不得女儿闹脾气,拍了她的屁股一下,道:“你爹今儿在地里干一天了,你还给甩脸子,狗不叫喜温丫头拿去养了吗?你恼什么?” 乔金粟知道爹辛苦,可一想起他提着狗崽丢出去的事,就觉得他心狠。 “喜温jiejie说山上营帐边上好些活的猎物,夜里呜哇乱叫吵得很,怕小狗吓着,所以放在释娘子那先养几天。”乔金粟闷在被子里出声。 乔婶子薅开被子,道:“别捂着睡!” 今儿早起的时候乔婶子剥了好些蒜头浸在水里去辣味,方才吃了饭,借着灶洞的火光把糖蒜腌起了。 腌糖蒜得是嫩蒜,可再嫩的蒜也有蒜味,弄得手上有味。 乔金粟躲着娘的手,被乔婶子发现了这一点嫌弃,小鼻子狠狠遭了一拧。 见好几天不肯同自己说话的女儿间接搭理自己了,乔叔憨憨一笑,说:“林中人渔猎一向有数,上回张老哥用了张密网去捕鱼,叫他们逮住了,骂了个惨,说他不识数,网密得都可以网鱼仔了!最后把他的网也扯破了,张老哥还挨了个巴掌,气得他一口痰下不去,差点厥过去。” 乔婶有些诧异地说:“是吗?我瞧他这两天挺精神的,边割稻边在那骂林中人杀怀崽的母鹿呢。” “就是因为知道围场里猎孕鹿,他才精神呢!觉得人家骂他的话站不住脚了。”乔叔道。 “那你还说林中人渔猎一向有数。”乔婶贴着两个女儿躺下,示意乔叔洗脚上炕来说。 “鹿胎又不是他们吃,要不是朝廷贡鲜点名要鹿胎,他们原本都是放过母幼的,”乔叔往炕尾上一坐,把脚伸进热水里,舒服得缩了缩脖子,说:“都一样!都他娘的一样,孽债让底下的老百姓背,福分让上头的人享!” 乔银豆已经睡着了,被乔叔这一嗓子吓得一抖。 “小声点!”乔婶轻踹了他一脚,乔金粟的眼皮一个劲的颤,摆明了没睡在偷听。 乔叔烫了脚,趿着鞋去倒水。 秋天的风已经有点冻人的威力,乔叔拢了拢袄子,见黑豹抬起脑袋望着他,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纯洁忠诚。 乔叔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蹲下身轻轻摸了摸黑豹的脑袋。 黑豹心里很清楚小崽许给了喜温,但先养在释月那了,所以它很大方宽容的伸出舌头,舔了舔乔叔的手心。 乔叔心里不大安稳,本想留灯好方便起夜,但转念一想,别人不留他留,岂不是现成的活靶子!?于是赶紧吹熄了。 油灯一熄,整个屋子都陷入了一片沉郁的黑暗。 乔叔打开一条窗缝朝外看了看,黑乎乎的,不过小馆子灯还亮着呢,他‘吁’出一口气,莫名安下心来。 今儿白日里天就阴阴的,云很厚,到了晚上更是如此,一丝月亮都瞧不见。 释月不喜欢没有月亮的日子,月光太特别了,清冷银白,照在地上如盐似雪。 小木屋里洋溢着的油灯光芒是暖色,这种光芒像从墙角那一麻袋的山里红上透出来的,又像是从那一桦皮盆的橙黄菇娘果里折射出来的。 恍惚间,让人觉得屋里甜蜜蜜的果子香是从光中发散出来的。 蘑菇晒干晒透后装在麻袋里收起来了,还有别人家捡了顶好的送来,每朵都完整饱满,有些柄细盖小,有些柄粗盖厚,但都是一种温润质朴暗黄薄褐的色泽。 几个新嫩的苞米搁在笸箩里,余下的都剥开了壳皮,像缠辫子一般绕起来,悬在梁上,虽然释月喜欢清甜爆汁的口感,但苞米得晾透才存得住,否则从须子里就开始霉变了。 一直由着喜温往里填塞的那兜子艳羽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十分鼓胀,捏一捏又扁下去,但就是有那么多,不知够不够缝裙子了。 被春夏渐渐吃空的屋子,又在慢慢地丰盈起来。 灶台的小锅里在熬蓝莓酱,天冷下来的时候,甜味就变得特别明显。 狗崽太小了些,还不会闹腾,呆乖得很,不是在方稷玄的袖洞里痴痴睡,就是被释月搂在怀里揉脑壳。 “好了吗?”方稷玄的胳膊外忽然歪出个脑袋,释月觉得自己等了蛮久,鼓着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