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她开始抛弃编织的记忆。 最先被抛弃的是她的父母。 毕业的第一年,他们有了新的孩子,不需要她在身边担忧,也能从此幸福地活下去。 他们第二个孩子出生的那天,她在记忆中消除了他们。 生和死是对等的。于是在她的故事中,她失去他们了。 然后是她的同学、老师、同事、路人 她的生活越来越简单。 最后只剩下房姐一个人,让她能维持着过上两点一线的正常生活。 她的执念、她的愿望 却让过去的自己、一部分的自己,被永远困在这里。 第37章 end 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 十二月的蓝天倏忽变色,洁白的云朵聚拢起来,和天空一齐变成冷酷的灰色。 很多个瘦弱的背影在言早面前绽放,在被定格的时间中,它们就如此坠落了一次又一次。 言早的心头发痒,突然像是被针刺了般:她知道了,黑色怪物的来源。 被留下的她,每一秒都在重复生命的最后一刻,而那些痛苦、不甘、后悔,就变成了占据这里的怪物。 她看见自己消逝的回忆中最美好的一段,在心理咨询中心工作的言早,解决迷茫的孩子的问题却乐此不疲。而明亮房间每一个找她咨询的孩子抬起头来微笑致谢,却都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片刻的停顿,不计其数的背影又一次出现了。 言早甩开柏严的手,冲进最近的画面中,在一瞬刻骨的冰冷后便踩在了天台的地板上。 没有犹豫,她一把抱住那个影子。 影子面无表情,言早蹲下身,看清她的脸。 那双眼睛,言早曾经在黑白色的盥洗室中见过,在昏黄色的食堂中见过,更在无数次镜面的反射中见过。 那是她的眼睛。 回忆中的所有人都是她。 她不是在救人,而是在自救。 从来都不是救“他”,而是救她。 “对不起 ”言早抱住影子,抱住十五岁的自己,颤抖着喃喃道。 她的所有对不起都应该对自己, 只有那部分自己完全被想起,完全被原谅,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狂风拂过言早的脸,她闭上眼睛,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不会再求谁停下来或是帮帮我,因为我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被改变。我原谅你,我原谅我自己。 为了这早已不能重新开始的一切,回到原点。 言早胡乱地在心里想着,或许也说出了口。 在心底的声音结束时,言早看见她终于抬起头来。 那个,十五岁的她。 她的眼睛出现了神采,抬起手,紧紧握住言早的。 方才出现在言早身边的黑色怪物静静伫立,也在这刻涌入她们,如水一般的怪物低低哀鸣。声声嘶哑。 越来越多的黑色覆盖上她们,言早眼前出现她和柏严在那个众星闪烁的夜晚的谈话,她的小腿的空中荡出一个弧度,脑中却充斥着白天看见的学生档案。 属于她的结局,那张黑色的照片。 掌中的力道变小了,言早低下头,看见黑色怪物不断减少,而十五岁的自己的身体也慢慢透明。 她扬起了一个笑,像是言早第一次来到h高的那天,羞涩的、期待的、从来没被伤害的。 言早紧紧拥抱她,几乎要把她刻进自己的骨血。 渐渐,环绕的空间越来越小,直到最后,言早环绕双臂,只拥住了自己。 在她怅然若失之时,一直在她身旁默然的柏严握住她的手。 冰冷的体温,却让她感觉一阵温暖。 黑色怪物已经全部回到了她身体里。她的心口沉甸甸得,虽然酸涩难当,也觉得无比坚定。 那是她的一部分,被她丢弃的、不愿回忆起的,但亦是拼图缺掉的一角。自此,她成为了完整的自己,严丝合缝。 而属于她的最后一段记忆,落地生根。 新闻中被挖出的白骨,无中生有的图书馆,这一切昭然若揭。 两个不该属于这里的人,却一同被困住,累月经年。 天亮了。 两个冰冷的人、两段没有过去的灵魂,站在彼此的身边,看着外面世界的太阳徐徐升起。 是一个真实的太阳,当它的光照在他身上,他洁白的面庞好像也发着光。 他低下头看着她说:“我等了太久太久。” 毫无预料,她闯进多年来罕无人烟的图书馆,闯进他的世界。 他看着她的懵懂、她的迷茫,那些灰色的影子变成黑色怪物,而他是漂泊着的风筝上的线。 她一生与他只相见两次,却被命运绑定在一起,成为彼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同伴。 时光寂静无声,只留下细细密密的吻。 在这瞬间,言早闭上眼睛。 校园之外,房姐下意识地把工作需要转给[小言],却没在列表中找到这个人。 大学的资料表,属于她的一行渐渐褪色。 载她的司机苦着一张脸,莫名其妙丢了五十块。 睁开眼时,生与死的交界都被切断。 温暖的阳光撒在他们脸上,只要世界还存在,只要太阳还会升起,他们就不会消失。他们可以坐在这里浪费时间,直至世界终焉。 那些朦胧的 模糊的 她心中一直汩汩流淌的血与蓬勃生长的悲伤种子都会消逝。 最后只留下,爱。 愿不愿意,与我共赴一场昨日之旅? 谢谢你回来 也谢谢你,跟她一起来。 第38章 故事之外1 这是一个在故事之后的故事。 言早发现,其实当鬼并没有那么难, 尤其是当你知道自己是鬼之后。 言早之前一直遵循着尘世生存的法则,进食、休眠,像无数还活着的人一样。 但实际上,作为鬼根本用不上这些! 她的人生被定格在了死去的时刻,从此往后,能感到的也只是时间的静止。 而这也意味着你将拥有无穷无尽的时间需要来消磨。 在言早读完了图书馆文学区一半的恋爱小说后,她开始思考人生。 鉴于她死的时候也没有多大,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向柏严问出了那个千古经典的问题。 “你喜欢我吗?” 坐在旁边椅子上的柏严僵了一下,然后却给出了一个坦诚的答案:“我不知道。” 言早也没失望,只是小声“哦”了一下,摇摇头便打算把这件事翻篇。 太阳即将落下,言早和柏严推开图书馆的门打算出去,却在踏出门的时候一脚踩上了软绵绵的草地。 眨眨眼睛,言早看见了熟悉的建筑。 在被虚构的回忆中,她曾经出入这里数以千次,这里 是她的家。 似乎完全一样,但是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 花圃精巧,草坪被修剪得闪闪发光,斜阳下,原本在记忆中透露着冷清的房子也美丽而崭新。 信筒前的石板路上,一个短发女孩在咯咯大笑着玩滑板车。 言早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确认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然后她飞快地跑向房子,隔着玻璃窗看见了正在看电视的mama和厨房里忙碌的爸爸。 伴随着电视中播放的晚间新闻,mama打开手机视频推送。 电子音传到言早耳中:疑似邪丨教活动!h镇废弃中学门口有六人离奇晕倒,有人至今未醒有人精神失常 mama望着标题里的“h镇”二字,怔了一怔,随即快速锁屏,好似被屏幕中的文字灼烧了般。 看见mama的反应,言早心头愧疚、悲伤交融,却竟又有一丝幸福, 他们还记得自己,他们并没有忘记自己! 她转过头,又看见身后那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女孩。孩子柔嫩的五官像沾染露水的花,循着眉眼能依稀看出爸爸mama的模样。 也是她的模样。 他们在她以为的家里,有了新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