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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放收了笑容,耸一耸肩,表示随她怎么理解。罗敷心头忽然涌起一抹古怪。他如此处变不惊,思路清晰的给她分析利弊,简直像个小阴谋家,比起平日里那个大大咧咧随随便便的十九郎,似乎平白长了十岁。她心里刮起一阵野风,低声问:“那你还出远门吗?”即便刚刚嘱咐过她“最近外面乱,莫要随意外出?”“照常。”王放终于撂下笔。他密密麻麻的写了十余枚竹简,正面反面满满当当。然后摞在一起,转半圈,朝她一推。王放一句话说得凝重,神色却并不怎么凝重,反而朝她微微一笑:“好在他疑的是你的行止,不是你的身份。你也别怪他。主母要是有什么品行不端,头一个被耻笑的就是他。我阿父余下的威名,也就成了笑话。他不得不防。”罗敷想不出反驳他的道理,但又禁不住想冷笑,斜眼瞟他,轻声道:“你方才说,让我遇事听他的。”王放面不改色,“这话不变。谯子正的人品你可以放心。我阿父的亲眷,他就算是性命不要,也不会生出加害之心。”罗敷几乎要冷笑出声:“所以他派人来监视我?”“不能再拿阿姊的名声冒险。今日怕是最后一次给你上课了。这些书目,以后你可以自己找来按顺序读。有不认识的字,阿父书房里有一套,你慢慢摸索,别嫌麻烦。”罗敷郑重收好,瞟一眼,够她读三年的了。忽然眼酸,想来他也有些舍不得。王放再次站到门边,环顾她房间里的各样物件,逛市集似的,一件件的打量。梳妆台上的红漆木胭脂盒,一把小木梳,一把小篦子,都插在竹筒里。铜镜子摆在当中,旁边还有几束五色丝带。床头暗格里藏着帛书、简牍和笔墨。屏风后面是青铜博山薰炉砸韩虎砸碎了一个角,修补过后,加了个虎头的装饰。还有那香炉旁边地上,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放着什么……罗敷问:“找什么?”他没答,目光投向外间。她的老织机上,挂着女工针黹的零零碎碎。几个缠线板,两个鞋样子,还有……他眼一亮,终于发现了自己想要的。“阿姊,我的香囊太旧了,带着逛街可以,若出远门,定要漏。”说着腰里摸出香囊,果然灰扑扑的,几根线头露在外面,边缘被磨得毛茸茸的,香味也几近于无,不知多久没换了。他用目光指着织机上一个新完工的小香囊,恳求道:“阿姊?”汉家风俗,男女老幼皆佩香囊,内装兰芷、茅蕙、椒桂、辛夷等物,作辟邪避秽之用。香囊式样多变,倒也不太区分男女。罗敷刚做得的这个,是姜黄色绒圈锦打底,兽头纹,坠一小块黄玉。她看出他那点昭然若揭心思,笑道:“那是我打算自用的。”王放眼角哀伤,轻声一叹:“就当借我,回头我还,行不行?我没有母姨姊妹,没人给我做这些东西。我的这个旧香囊,还是自己在市场上胡乱买的,又不识货,做工也不好……”罗敷默然。不得不说,他可恶的时候是真可恶,可怜的时候也真可怜。两句话,几乎要撩拨出她眼泪来。王放知她是许了,美滋滋朝她一作揖,把那新香囊捧过来,珍而重之地系在腰间。第41章冒犯他心满意足,这才朝她微笑躬身:“阿姊保重诶,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别这么依依不舍的看我,不然我都不好意思走了……”罗敷觉得自己也没必要瞎cao心。每天吃饭睡觉夜深人静之时,约莫有那么几分工夫,稍微思念一下十九郎。其余的精力,都扑在那架摇摇欲坠的花楼上。花楼上绷着的织锦半成品,像一株脆弱的幼苗,每天半寸半寸的生长,逐渐焕发出生机和光彩。她心中也不确定,这些盘织复杂的花纹里,会有东海先生出走的线索吗?把东海先生勾引走的那位女郎,难道也是位纺织高手?也不知王放如何透的口风。大伙过了两天,才发现他没回来睡觉。再过两天,许多人口径一致地开始猜测:“这十九郎,不会又去锦山摘红叶了吧……唉,这么大小伙子了,也不能整天想着玩儿啊……你看看,没他,马儿都瘦了……”说也奇怪,王放一走,整个白水营的气氛,突然有些微妙的变化。罗敷很快发现这是个巧合。不光白水营,整个邯郸,甚至冀州,似乎都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但很快又传来了自相矛盾的谣言,说天子已崩,眼下是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一齐争位,后宫乱成一团,说得有鼻子有眼。这个谣言也没存续多久。一个据说是洛阳逃来的难民,说亲眼见过天子,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哩,被权臣挟持着,过得与囚徒无异,三天吃不到一顿饱饭哪来的什么皇子争位?总之,各路野心家蠢蠢欲动。每次或真或假的谣言,都伴随着战乱的讯息:某人夺了某地,某人失了某城,某人宣布起兵“勤王”,又马上被某人砍了脑袋。白水营中,女眷们的生活倒还是忙碌照旧。织缣帛,染彩布,刈萑苇,收韭菁,酿冬酒,作脯腊柴米油盐的事儿都忙不过来,谁有闲心关心汉室气运。图案逐渐形成。胖婶猜测:“是不是个地图!待我看看……”说着用力躬下腰,从下往上使劲瞅。花楼工作的原理特殊,从织工的角度是看不见花纹的,只能看到一团团错杂的线。整幅织锦完成后,取下来,翻过面,才是它惊艳满堂的时刻。而现在,织锦仍在花楼上绷着。要查看花纹的完成进度,只能撅屁股了。或者……罗敷忍笑,让人给胖婶拿来一面镜子,“用这个。”周围几个妇人哈哈大笑。胖婶颇为不好意思,用镜子照着花楼底部,看了又看,摇摇头,否决了她方才的猜测:“不是地图……”罗敷也仔细看了看镜子里的倒影。确实有些古怪,看不出任何的常见纹样的走势。胖婶在趁机给自己捶腰。罗敷等她捶完了,坚定而温柔地命令:“再织三寸看看。”明明说好织三寸,三寸之后又三寸。三寸之后又三寸。快一尺了,织锦终于显出来一个循环。胖婶的“自告奋勇”,眼下给她自己挖了个坑。谁知道夫人使唤起人来这么不心疼!一匹织锦长四丈,经线显花,花纹循环往复。循环的纹样越大,织造时越慢越复杂。寻常的织锦花纹,不过是几寸几寸的循环。然而罗敷手下这一张神秘花本,织出来将近一尺的循环,也算是经世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