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五
柳韵醒来时,眼前是纯白色的天花板。 她的记忆仿佛被抹去了,只记得自己做了场很长的梦,梦里她回到了生命的起点,从潮湿温暖的腹腔中重新诞生,身体变得越来越轻,接着一阵波浪轻轻推起了她,推着她荡啊荡,荡上了快乐的云端,又忽而坠落,掉进缠绵的网里。 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冰冷清幽的香气,她尝试去回味它,却吸进一大口酒精的气味… “咳…咳咳…”喉咙里也干得难受。 “醒了?” 柳韵被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发现床边的女人也在看着自己。 “沈欢书……你吓死我了。” 沈欢书显然是没睡好的模样,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眼睑下方有黑眼圈,打理不周的碎刘海遮挡了上半张脸,披散的黑发把她本就白得病态的皮肤衬托得更加苍白了。她端坐在轮椅上,神色黯淡憔悴,却还是微笑地看着自己…… “我吓到jiejie了吗?” 柳韵被她盯得有些发毛:“没有。” “我很担心jiejie。” “?” “我很担心你。”她的语气很平淡又好像很恳切,让柳韵怀疑她的精神状态是否还美好? “你这是怎么了?”柳韵问。 “我很害怕,我就要失去你了,但我什么都做不了。”她自顾自地说,“昨晚你的电话整晚关机,我打给王叔,也是无人接听。我报了警,派下属去找你,可他们迟迟没有消息,我联系你的朋友,你的老师,你的mama,你的meimei,你通讯列表里的所有人,我都问了一遍,但没有人知道你的去向。” “你到底在说什么?”柳韵听得云里雾里,她好像记忆断片了,“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我列表的?” “难道你都不记得了吗?”沈欢书略过了柳韵的问题,“昨晚,你失踪了。” 耳边仿佛有尖锐的刹车声划过,后脑勺开始隐隐作痛,柳韵手扶额头皱着眉想要摆脱疼痛的感觉。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今天下午,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沈欢书叙述道,“她告诉我,你在回家路上遭到了诡物的袭击…当时,你受了很严重的伤,几乎已经停了呼吸…”话语一滞,“但她又让我无须担心。她说她已经治好你了。” 死亡的窒息感再度涌上心头,柳韵回忆起了那夜恐怖的经历以及车祸现场惨烈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但她对沈欢书口中那位陌生女人实在毫无印象。 “jiejie。”沈欢书语气突然沉了,“你的脖子也受伤了吗?” 她伸出手,抚上柳韵的脖子,那里有一圈人为制造的印记。她的手指摩挲着,目光端详着,却不知道是何表情,像是欣赏,或者嫉妒。 “这个印记真漂亮……像一副项圈。” 柳韵浑身哆嗦了一下,感觉沈欢书下一秒就会猛得掐住她的脖子逼问她印记是怎么来的。但她多虑了,沈欢书只是默默地收回了手,什么都没说。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喜欢jiejie的人有很多,”她突然转动轮椅,背过身去,声音里有微不可察的哽咽,“我并不觉得意外。”然后她移向门口,在转角处停了下来,“我叫人煲点汤给你送来吧。” 轻轻带上了门。 柳韵顿时被留在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周围的环境似乎也识趣地默不作声了,留给她足够安静的空间整理思绪…… 刚刚那家伙……是怎么了? …… 不久后,一锅乌鸡汤被一位女仆端过来了。这位女仆年龄大约二十出头,看起很拘谨,她把餐具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摆到桌子上以后,便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一手端碗,一手用勺子轻轻搅动来给汤散热。 柳韵从来没有被女仆照顾过,很受宠若惊,她阻止了对方想要喂自己喝汤的举动,微笑着说:“我自己来就好了。” 女仆一愣,点了点头,然后她退到了一边角落里去,安静地站着等候。 “过来坐着吧。” “啊谢…谢柳小姐…但不…不用。” “在我面前用不着那么拘束,过来坐吧。” 女仆犹豫再三,最终顺从了。 “你看起来挺面生的,是新来的吗?” “是的。” “那你叫什么名字?” “奥莉。” “很好听的外来名,口音也不像阿奈勒特人……你是哪个国家的?” “我…我来自狄尤。” 狄尤,那个国史课上学到的与阿奈勒特远隔大洋、与狄斯争锋相对的国家。柳韵觉得奥莉漂洋过海来到阿奈勒特最后又在沈欢书家里当女仆的经历很神奇,便问:“那你当初是怎么想到要来阿奈勒特的?” 奥莉像是被触发到敏感神经了一样突然颤栗起来,低下头不说话了。 柳韵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绕开了这个话题:“我很抱歉刚刚问了不太好的问题,对了,这汤里这么多鸡rou不会是炖了一整只乌鸡吧?” “…”奥莉反应了几秒,“柳小姐放心,我用的是品质上乘的现杀活鸡,rou质新鲜,营养丰富,绝对没有质量问题。” 她是不是理解错了?柳韵被奥莉没听懂阿奈勒特语还一本正经作答的样子逗笑了,她想了想,又问:“那我吃不完这rou是不是就要全部倒掉?” “是的,我会及时妥善地处理掉剩菜。” “有点浪费…我吃不完,你和我一起吃吧。” 奥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请问您的意思确实地是想让我和您共同食用这一锅乌鸡汤吗?” “对。”柳韵觉得她熟练却蹩脚的阿奈勒特语挺可爱的。 然而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奥莉的表情却是变了又变,一会儿震惊一会儿喜悦一会儿犹豫,好像内心非常纠结。 “谢谢柳小姐,但是不用了。”奥莉低下了头。 “您是主人,我是仆人,虽然您允许我享用您的食物,但主仆共用一份菜品是僭越等级的行为,恕我不能服从。而且这样的事情如果传了出去您将会被旁人议论,而我也会因此被沈小姐辞退……” 柳韵在心里吐槽这个世界真荒谬,一边倡导着虚假的男女平等,一边还在流行老封建那套等级制度。 “小家伙,你的思想觉悟有待提高啊。现在主人与仆人应该是雇佣者与被雇佣者的关系,而不是奴隶主与奴隶的关系。你为主人提供服务,主人付给你报酬,你们之间是各取所需。”柳韵语重心长道,“而且,当仆人只是你的工作,在工作中你确实需要按照工作要求照顾我,但并不代表你就要像奴隶一样卑躬屈膝。” “简单来说,你想要完成工作,那就把事情认认真真做好就行了,而在心态上,请把我,你的上司,看作和你平等的个体,并且学会拒绝上司对你不合理的要求。” 奥莉却像是听见了逆天发言似的慌张道:“柳小姐!这些话您有在外面公开说过吗??您可千万不要那样做…还有您…您真的没发烧吗?啊我的意思是…您的意识还清醒吗?” 柳韵叹了口气,看来在奥莉心里主仆有别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了。 “我很清醒地说出了以上那番话。也许你现在还无法接受,而且在大环境下你也不能被平等地对待和去平等地对待别人,但我希望起码在我这里,你可以做到平等。” 奥莉目瞪口呆,眼睛里满是被震撼到了的呆滞…… 柳韵无奈地笑了笑:“抛开那些,我们也要珍惜粮食不是吗?你就权当是帮我节约粮食了,来,一起吃吧。” 最终在柳韵的说辞下,奥莉又惊讶又懵逼地去盛汤了…… …… …… 夜深了,窗外寒霜四起,狂风呼啸,时而有一阵飓风袭来重重地拍在窗子上猎猎作响,房间内气压低得可怕,空气中仿佛塞满了厚重的棉花,压得人喘不过气,睡梦中,柳韵感觉自己的胸口越来越闷了,似乎有一块淤泥堵在了胸口,然后越积越多,越来越膨胀,最后一下子涌上了喉道,她猛得转身吐到了床边 “呕——咳咳…咳……” 呕吐物在夜视视角下呈现诡物才有的灰色,看得柳韵背后一阵发寒…这是怎么回事…… 她摸开床头的灯,看清了地上有一摊粘稠液体,通体乌黑,周围环绕黑色雾气,还在不停地伸缩、蠕动,她又被恶心到吐了出来,只不过这次是正常的酸水。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吐出诡物……”她的心狂跳不止,额头沁出了冷汗,但大脑本能飞快地思考导致现在情况的可能原因——黑雨…陌生女人…诡物袭击…车祸…治疗……难道自己的异常与那个陌生女人有关? 突然她听到了一声响动,是那把立在墙边的黑伞倒了下来。 她惊愕地看着黑伞在地上抖动了几下,又诡异地移向黏液,它周身也环绕着黑色雾气,甚至比黏液周围的还要浓郁,紧接着,伞上的雾气化成了一缕一缕摇曳的触须,齐刷刷地涌向黏液,将它迅速同化融合了……很快,雾气消散,黏液消失不见,黑伞也恢复如常,所有东西正常得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柳韵眼睁睁看着魔幻的一切在短短的时间内全部结束,仍是心有余悸,这时,一阵狂风刮得窗子呜呜响,她下意识看向窗子,那里漆黑一片,内心的不安感更深了。 今晚她睡的是自己的房间,身边没有人,她便独自走到了窗子前,透过窗子向外看,深不见底的黑雾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眼睛,突然,它们像是发现了目标似的齐刷刷地朝她看来… 她猛得拉上窗帘钻回了被窝,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它们似乎很喜欢你 她想起了陌生女人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诡物很喜欢自己…所以它们才会成群结队地围上来…但它们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呢?…柳韵百思不得其解。 咚咚咚—— 还来!?柳韵惊魂未定又要汗毛直竖了。 “jiejie,是我。”门外传来了令人心安的声音。是沈欢书啊。她松了口气。 “你怎么还没睡?”柳韵一边开门一边让沈欢书进来,发现她身后还跟着奥莉。 “奥莉也没睡?” “回柳小姐,我刚才陪护沈小姐如厕,回来时发现您房间的灯还亮着,沈小姐担心您有什么事,就和我过来看看。” “放心我没事,就是半夜口渴了想喝水。”柳韵随便扯了个谎搪塞过去。 “下次柳小姐需要帮助时可以按下枕头下的按钮,我收到您的通知就会赶来您房间了。”奥莉解释说。 “按钮?”柳韵突然想起那晚沈欢书扬言要捆绑自己时从枕头底下翻出的按钮… “啊好的我知道了。”不愿再想。 “jiejie,你一个人睡害怕吗?”沈欢书突然问道,“如果害怕的话,就来我房间睡吧。” 柳韵下意识就要拒绝,但马上想到了窗外的红眼睛…… “好吧。”我有点害怕。 沈欢书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