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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中的美丽而盲目

    【1】

    这几句话吐字也算清晰了,可合在一起周红有点不知道技师想表达什么,不知不觉眉毛揉在一起思索,以至于翻出了个不太漂亮的白眼。

    技师捂嘴嗤笑一声,扬手:“白!”

    “呃拜……”周红楞楞地侧身任他走了。

    “神神叨叨的。”她歪头盯着他的背影,左手插进发间撩起刘海揉了揉,耳环在被烫得黑亮的卷发里隐现。

    直到技师消失在水泥楼梯口周红才彻底回过神,走廊上有版红灰色的大日历,告诉她现在是1996年4月6日。

    燕平有杀人魔传得很远,好像已经杀了十几个了。其实杀人,都是小打小闹的,谁死了谁离开群租屋了,没有几个人关心的,只是在首都连着杀,就是在挑战什么了。

    周红计算着日子担心亲人,默默决定了等乱七八糟的事理完去燕平,当然只是看看,远远看看她的赔钱兄弟过得怎么样。

    毕竟下定决心严打了,警车多了,这能是她的好日子吗。

    她这样想,时间过得也快,一个高壮的男人从里面打开按摩室的门,看到周红挑挑眉:“走呗,小红。”

    他们到楼下,牛师傅就在前台坐着,说是师傅,其实是按摩店的老板,当初他和他兄弟两个瞎子学了技术一起出钱开店,他兄弟病死了之后他开始招员工,有的是老乡,被拐逃出来的也有,这些都是周红八卦来的——她拥有丰富的信息量,不知是她为人颇为糖衣炮弹还是怎样,很多事,人们通常是极乐意和她分享的。

    “沛没有下来啊?”牛师傅问。

    陈哥只是笑。

    显然牛师傅并不开心,牛师傅总是这样说:“好好对沛姑娘,她是好姑娘!”

    牛师傅也喜欢沛。

    “沛然漂亮。”走出按摩店周红撑起伞回头往玻璃门里面看。

    “可惜是个瞎子。”

    “上帝打开这扇门,一定会为你关上另一扇门的。”

    “这又是谁说的?”陈哥好奇。

    其实陈哥侃侃而谈的时候没人会设想他是个文盲,他有钱,活得旺盛而畅快,他从垃圾堆里来臭味,已经被他手下工人用血汗洗去了。

    “《圣经》说的,一本书。”

    他嗤笑:“女秀才。”

    周红讨厌这个称呼,却已经可以自然地忽略,意犹未尽地看向按摩店的玻璃门里,她哄着这些蠢男人,不是找气受的。

    其实和陈哥他们打交道,周红放心,至少这群人还没有拖欠过她一分钱,他们总说她是个读书人,就是有点死心眼。

    打火机一响,陈哥浅浅尝了口,烟雾像怨气似的从他红润的唇缝钻出来,他小声哼:“小红,其实今天那个新来的技师特美吧。我等着你夸他呢,结果你一点都不提,我伤心透了,咱俩的那个啥,哦,审美,审美不是特别一样吗?”

    “哦?一样吗?他鼻子我不欣赏咯。”

    陈哥不依了,追问:“那眼睛呢?”

    眼睛确实好,双眼皮还没有蒙古褶。

    但周红叛逆,也不承认,只是暧昧地,甚至猥琐地回:“陈哥胃口好,还不快上啊,绝对带刺玫瑰,带劲呢。”

    “那倒不是想cao他,”陈哥立刻摇头,“你知道咯,男人嘛,又不是掰开腿想cao就能cao的,好麻烦。”

    你倒是还不死心……周红眯起眼睛捧场地应声大笑,好像在炫耀格外白的牙齿。

    就是想cao我是吧色鬼,跑路之前,先把你剁了。

    【2】

    “发什么呆啊,该你读报告了。”经理戳戳身边的人。

    喜事将近,按理说陶冶青就算不眉飞色舞,也不用魂不守舍吧,怕不是临阵恐婚咯,呵呵。

    陶冶青“啊”一声回过神,干脆地念完她的报告,和经理打了声招呼直接走了,她约了算命的,最近确实有点不顺,该算算。

    青梅竹马黄莘从国外回来,摆了鸿门姿态要请她未婚夫喝下午茶呢。此女对于她不声不吭决定和周礼群订婚这个事情已经是勃然大怒的状态,以至于她现在订婚宴宾客名单都拟得艰难。

    而且她唯一的,最得意的门生竟然要跑韩国当练习生!这届桃李杯虽然竞争激烈,可是她都帮忙搭上了韩潭,让他陪人家局长谈谈心说说体己话难道能要了他清白?退一万步讲,指名道姓要清白又怎么了,难道还要比跳中国舞的跑去卖弄风sao丢人吗?

    好吧她现在忧虑不了更多了,黄莘的跑车正如同审判日般降临,可圣徒穿得简直就是睡衣,陶冶青毫不怀疑她脚下踩着棉拖鞋,见陶冶青面露难色,黄莘不耐烦地双手拍了一下方向盘。

    “我们先去算算撒,”陶冶青在副驾上冷笑几声,“好不容易约上的大师。”

    “喂你是不是都没和那男的说我要见他。”

    “你这样带着偏见怎么能好好说话,大爷。”

    黄莘尖叫:“偏见?就他那种破鞋?mama他都四婚了!”

    “什么四婚啊,他只是谈过四个,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而已。”陶冶青也急了,抬高调门。

    “而已?”黄莘很无措地握拳。

    陶冶青这女人是很少让黄莘如了意的,基本上她们两人相处的秘笈就是怎么拧吧怎么来,以至黄莘已经变成最乐观的悲观主义者——陶冶青对她不好,她心安理得;陶冶青对她好,她喜出望外。

    好jiejie啊,燕平的,海归的,高知的,buff叠满了的男人多狡诈你能把持住吗?能不能别一上来就挑战这种地狱level还闪婚啊,你家燕平几套房够你这么玩。

    “乖昂赶紧和那老登断了我给你点88个男模。”

    陶冶青的余光注意到路边保安一直在注意她们的法拉利599GTO,觉得十分跌面儿:“你能不能快开走,停人路中间——我说这四九城的男模没有人家一根逼毛帅呢!”

    光周礼群的脸就能让女人对他诸多忍让,哪怕他有着奇怪的性取向,估计陶冶青也会闭上眼睛随他去。

    “我开去哪?我从柏林飞过来好歹要见见人呢。”

    黄莘咬牙闹着,陶冶青的瓷白色iPhone5响了,好巧正是未婚夫周先生是也!黄莘亢奋了,世间万物都讲求生态平衡。她亢奋了,陶冶青就颓了。

    “冶青,我看到你拟定的宾客单了,你有空吗,我有事想对你说。”

    【4】

    起初黄莘听青梅的描述对周礼群其人不太感冒,戴眼镜的没一个好东西,见了面才发现他的气质“相当哇塞”,他看你一眼,你看他一百眼。

    美人就是洋溢着比喻,象征,抒情,黄莘咧咧嘴,没有创意。

    “介绍一下,这是我闺蜜黄莘,”舞者后一句加了仨重音,“这是我未婚夫周礼群。”

    三人刚安顿着把甜品点好,陶冶青的手机又开始它高贵的振动,看到是学生陶冶青无奈皱眉,只能离开还没坐热的沙发,到远处接听。

    “为什么和第一个未婚妻没有结果?”黄莘立刻问。

    男人似乎没有意识到此题的来势汹汹,还是那样天真斯文地微笑:“因为觉得她讲话像ai。”

    “那你喜欢和谁讲话?”

    “我jiejie。”

    “亲jiejie?”

    “嗯,我尊敬她,愿意和她说话,如果她不介意,我还愿意和她上床。”

    那略显懵懂的语气让黄莘不觉得这是周礼群的真心话,勾唇:“你的幽默应该悬崖勒马了。”

    周礼群摇头,接过服务员餐盘里的冷萃石榴乌龙茶,玻璃杯壁的水冰到他指尖,透明而微红。

    “你惯会扮演这样温顺的男人吗?”

    “我还挺羡慕有人天生有骑士在身边察觉危险的,好像一辈子都不会受伤,”他答非所问,抬手看看表,卧蚕萎靡无辜地委身于他下睫,“我时间有限,现在要和你说一件事,麻烦你转告冶青……”

    黄莘警惕地注视着他靠近自己,那声音轻轻的,带着香味。

    好久黄莘才合上嘴巴:“你直接和我说了,这种事?我可不喜欢你,和青青说的时候会狠狠添油加醋的!”

    “有什么关系呢?我只会比你描述的更坏,”周礼群站起来,友善地冲对方挤眼,“这件事本来韩谭的母亲让我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但是……我为什么要听她的?”

    “我不反对你们订婚了。”

    黄莘得意地宣布,刚和学生泥沙俱下一番的陶冶青还没有整理好情绪与眼角的泪花,愣好久才感到不妙。

    “没啥,就是觉得,可能挺有意思的,也挺有灵感的,嘿,你过来,我和你说你肯定也觉得有意思,我能不能当你的订婚宴会摄影师。”

    黄莘,是个导演来着。

    【4】

    周否被领着来到A036包间,房间里很热,他脱了外套递给衣架,昏暗的灯光里一个影子在轻轻翻书,头埋得很深,夹着烟的手如同素净的,单只的罂粟那样反转着伸出来。

    “jiejie,这么暗会把眼睛看坏的哦。”

    那人恍若未闻,很久才将书掩住,站起来,走近周否,潋滟的眼波与步伐一同晃动,玫瑰色的灯照到,成了玫瑰色,被蓝色的灯照到,成了蓝色。直直向周否走的那几步,每一步竟然都无声无息,及臀的长发像黑水银般流动。

    “眼睛,已经坏了”女人的声音很沙哑,从她美艳的红唇中吐出来,是种非人的惊悚。

    “你很高吗?”

    周否点头,周红就很高,这是遗传学和营养学。而他,在这种经历过事的社会大女人面前向来比宠物还乖,这是长年被驯化的结果,是进化论。

    眼前的女人能把自己的头拧下来,他深信不疑,所以当女人重新坐下,意味不明地朝他招手时,他环视各个角落的西装男,不情不愿地挪了几步。

    “跪下来我摸摸你。”

    “这样不好吧,jiejie,”周否试图撒娇,“男儿膝下有黄金。”

    “……”女人摸摸嘴角玩味地笑起来,“我都是残废了,小家伙,让让我,不行吗?”

    周否气闷到有些反胃,在他看来这个女人直率到有些恶毒的程度,看来缺乏教养。没办法还是曲了膝盖,跪在她脚边,那鞋底子很薄,微喇的黑裤子,七分的样子,露出脚踝。

    瞎女人直直伸手扼住他的下颌,强迫他高仰起脸,另一只冰凉的手一寸一寸细细地摸着,周否窒息间恍惚觉得,自己脸上开出了白而绿的繁花,从眼眶开进鼻腔。

    很翘的鼻子,鼻梁细而高,锋利的双眼皮,连下睫毛都yingying的,面部轮廓摸不到瑕疵,脖颈处的皮肤年轻而细腻,下唇软糯,咬一下会爆浆的丰腴。

    果然是个很漂亮的小家伙。不全像周红,也像曾经的自己。白思源听到掌心里喉结疼痛的滚动,她自己的疼痛更加无处安放,掐着少年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一个风华正茂,一个日渐衰弱,时间把她压成九十九床天鹅绒垫子下的豌豆,面前有她一半精血的孩子,坐在上面,闹着说好硌人呢。

    “妈……妈……”

    “你说,mama?”白思源松手。

    那重力好像直接把周否摔在了大理石地砖里,乌黑的血缓缓从他鼻腔里流出,像是一场流产,大脑里孕育的恐惧流产了,什么情绪都没能在他面孔上停留。

    而罪魁祸首似乎还没有从亢奋的情绪缓过来,有些疲惫地靠在沙发里,冷淡地看着地上的人:“我喜欢你喊‘mama’这个词的样子,绝望,也天真。”

    “baby你知道该怎么和你mama说的,对吧。”

    “当然说实话,”周否扯扯唇角,爬起来,用上目线无辜萎靡地盯着角落里的西装影子,气若游丝,时不时吹起凌乱在鼻尖的刘海。

    “今天在酒吧,碰到了两个醉醺醺的酒鬼,有个好心人,保护了我,妈,不要担心。”

    好心人笑了,慢条斯理地脱下黑色风衣,里面是一件掐腰白衬衫,她似乎太懒了,没有穿胸罩没有把下摆塞进裤子里,领口也只草草扣了几颗,紧张的衣料舔舐着她单薄而圆满的rufang,凸了殷红两点。

    “这是,你mama的衣服,前天落下了。”

    【3】

    出了房间,白思源堪堪停住了脚步,挑眉,助手附在她耳边说,是周红。

    她没化妆,泯然众人,口罩拉到下颌,目光投放在走廊被人踢出来的黑印上。

    “早说你在外面,我直接把衣服给你了。”白思源轻描淡写,叹气。

    周红不说话,白思源轻飘飘地开口,说自己“当然”什么都没有告诉周否——“虽然如果告诉他‘I am your daddy’会挺有乐子的”。

    “他挺好的,我们当年比他ego,比他juice,比他混账得多得多吧。”

    “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是这句话吗,我已经懂啦。”

    “我最近读古人写的文章,已经读得很好了,也觉得漫画无聊了。”听语气,他是得意又有些惆怅的。

    白思源交代完,自然而然地索取到了一个拥抱,女人任他搂住,深深呼吸,好像冷似的,又好像很累。

    她看到白思源的头发静电地粘黏在颈侧,他又把自己搞得很凌乱,其实她想象过白思源冬天的模样,并不是这样。

    诶,有票子的人是不会冷的,不管在泰兰德,在广东还是在燕平,他们都过春天,永恒地端坐在夏天的阴翳里,单薄漂亮。

    吻,从脸颊开始,周红沉闷地用唇剥开本就没几颗的衣扣,泼撒出酥白的肩头和大片胸脯,隔着轻薄如糖纸般的衣料掌握他小小的rufang,粉红乳晕依稀可见,周红含住慢慢舔咬,揉出了淡色的奶水。

    “baby,昨天说的考虑得怎么样,。”白思源昂着头,用手指在女人的肩胛骨画圈,慵倦地,挑衅地,又带着一身骀荡的病。“要不还是把欠我的三万块钱还给我,我会利滚利滚利滚利滚192个。”

    周红狠狠咬在他裸露的心口上,把那粉rou咬出血痕:“哥哥你今年几岁了。”

    十七年前,员工宿舍里白思源扔了塔罗牌在她的耳边承诺:“我们在一起就是天雷勾地火。”

    剩下的世纪还会有这样跨越人群与阶级的相遇吗?周红不知道。白思源生长于泰兰德一个华裔家族,拿着猎枪逗自家动物园里的老虎时,她大概正在吃隔夜的馒头,看牛甩着吊交配吧。

    “就差一个月而已。”白思源嘴一撇,揉周红的脑袋。

    明明当初知道周红比他小一个月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立刻眯起野猫似的眼睛,用手心揉周红的发顶和下颌说着:“哦我们meimei呦真乖。”

    “我这辈子不要sex了,好怕你又浇汽油烧我哇,本来我可以叫床挺好听的呢,现在像个おばあさん1。”

    “……我当时被下药了,我特别亢奋,我控制不住自己。”

    显然周红当时是真想把他烧死,报道上这场深夜火灾蔓延到鞋厂最后由政府赔了不少钱,相比起政治机器的穷追不舍,白思源都显得好哄起来。

    而白思源一听到周红的话,淡漠的眼睛果然盲目地射出一种灼热的光彩:“我知道,你还砍死了陈昌。”

    “我害怕。”周红含糊地说。

    “ok,你乖乖的,”白思源猫似的蹭蹭她右脸的疤痕,“我就先不去找你弟弟谈心咯。”

    “他要结婚了。”

    白思源心不在焉地把玩着女人口袋里的钥匙扣:“喔,他,结疯?哪个老实女孩子要接盘呀。”

    “你——他、好歹是我弟吧。”周红平庸的语法终于皲裂,甚至接近抓狂。

    “我知道,我都知道。关于你最爱护的弟弟,我知道的比你多。笨蛋,你要知道吗?”

    他说话还是那样,“知”说成“几”,小孩似的,周红苦笑一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