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狂
跟踪狂
俞雪有些怅然若失,她抬起头,与地铁车窗中倒映的自己对视。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上班族,皮肤是不健康的苍白,鼻梁上一副黑框眼镜遮住了上半张脸,衬衣外套着件藏蓝色开衫,随意乱塞的工牌从单肩包边缘露出一角,又被她按了下去。
面无表情,沉闷阴郁。
这是与所有人认知中并不相符的,真实的她。
手机一震,张思琪发来一条文字消息:“不说他了,都把我给气昏头了。”
“对,别为男人生气。”
发出这句话,俞雪又连发了两个“摸摸头”表情包,没有再多说,关上了手机。
车厢中的高中生兴致勃勃地聊着新开服的游戏,即将到来的秋季运动会,教导主任的地中海发型……俞雪听着,下意识观察起了他们。
怔愣一瞬,她反应过来,收回了余光。
然而就是因为这一个细微的动作,俞雪在车窗玻璃中与后方的一个男人对上了视线。
北方的秋天来得很快,不过十月初,温度就已经稳定在二十度上下。
这个男人个子很高,穿着一件宽松的米色连帽卫衣,带着口罩,刘海略长,只能瞧见高挺的鼻梁以及左眼下的一颗泪痣。
对视时,他的喉结很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俞雪有些不适。
在对视后,他不仅没有移开视线,还变本加厉地紧盯着她的后颈,像是盯上了猎物的捕食者,狂热而肆意。
正值下班高峰期,俞雪面不改色,混在拥挤的人潮中出了站,一头扎进了华贸中心的大门。
她先坐电梯上到四楼,随意找了家人最多的餐厅排了号,随即若无其事地重新下到一楼,在各类服饰店面中闲逛了起来。
大约四十分钟过去,那道热烈的视线才终于消失。
干脆在商场吃了晚饭,俞雪扫了眼时间,慢悠悠地往家走。此时天色已暗,道路两旁的路灯陆续亮起,将她的影子照的薄而清透。
道路两旁有不少散步的行人,她独自行走其中,显得有些伶仃。
俞雪毕业时不仅没有如父母所愿进入药监局新闻办,还叛逆地要求独居,将二老气得够呛。
然而许冰珂气闷之余,还是给她在离公司不远的金茂华府购置了一套三居室的公寓,装修水电全部包办,极为周到。
偶有同事得知她的住址,她一句“我妈买的”,总能让他们的眼神从疑惑到惊讶。
没有豪车美酒,没有夜夜笙歌,能住在三环高档小区的女人,却安心当了三年的社畜,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再怎么恭维讨好依旧拉不近距离,久而久之,这套房产的意义也变了味。在同事口中,它不再是富家千金的玩具,而是油腻富商的嘉奖。即便如此,俞雪依旧淡然处之。
如此一来,她的人缘也越发惨淡。
好在她根本不在乎。
刚要走进小区,俞雪再次感受到了刺探的视线,自她的后颈到脊背,上下游移。她回过头,恰好捕捉到围墙拐角处一闪而过的身影。
这里摄像头密集,距离警卫室不足三米。
俞雪心中存着一点莫名的郁气,她抱着手臂站在原地,直接喊话:“喂,你一直跟着我,是想干什么?”
等了片刻,那男人才探出头,他揭下米色卫衣的兜帽,露出了蓬松微卷的黑发,笑嘻嘻地:“老师,你果然发现我了。”
心头一松的同时,说不上来的空虚又迅速弥漫膨胀。
经父母介绍,俞雪大三那年开始每周末给赵陵景补课。即便是私下遇见,赵陵景也始终叫她老师,俞雪曾经纠正过,对方嬉皮笑脸却始终不改,不过一个称呼,反复了几次,她也就任他去了。
叹了口气,俞雪朝他走了过去,露出无奈的笑容,“你不好好待在学校,跟着我做什么?”
比起上次见面时,眼前的少年身量又抽条了不少。赵陵景低头看她:“我晚上没课啊,本来只是和同学出来吃饭,没想到会遇到老师……”
说着,他佯装伤心,撇嘴道:“我看老师你一个人走不放心才跟着的,真是好心被当做驴肝肺。”
“哦,那谢谢赵陵景小朋友了。”
他肩背宽阔,影子就能将俞雪全然笼罩,她一抬头,正对上赵陵景笔直怔愣的目光。
视线相交,还是赵陵景先躲闪了。
他拽了拽卫衣下摆,深呼吸后小声道:“老师这个周末——”
然而不等他说完,俞雪就已经笑着向后退了两步,“抱歉,我想起来家里小猫还没有喂,它还饿着肚子呢。”
“啊,那我——”
“你也快回学校吧,路上注意安全。”
随意地招了招手,俞雪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赵陵景对她抱有的感情,俞雪既不好奇,也不想作出回应。她不懂如何去恋爱,和他更注定不是一路人。
在她看来,自己需要的是一个装满爱的空壳,除了爱,什么都不剩。
而这世上几乎不会有人能做到如此。
按下开关,漆黑空旷的房间总算被光亮充盈起来。
这里没有家人,没有猫,有的只是她一个人,呼吸清浅。
俞雪躺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乍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片死寂。
“小雪,这个周末记得回家吃饭,你mama弟弟都想你了。”男人声音略微沙哑,鼻音有点重。
“知道了,”俞雪顿了顿,即便只是在打电话,也不自觉露出甜美的微笑,“爸爸,你是不是感冒了?去医院了没有?或者让mama给你看看。”
果不其然,一听见她的关心,手机那头的声音比起最初也散去了几分威严,带着隐隐笑意:
“多大点事,过几天就好了,哪用得上麻烦你mama。”
“最要紧的是这周六上午十点之前要到家,你弟弟下午还有补习班。”他补充道。
俞雪捏着手机,叹了口气,“十点之前,那会一号线说不定正堵呢。”
“让你考驾照你——”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打车回来,绝对在十点之前到!请俞局放心!”在俞白蔹的教育开始之前,俞雪急忙打断,大声保证。
“要是你九点半还没出发,我就让刘叔去接你。”
挂了电话,俞雪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起。
她都可以预见在饭桌上对面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面,而她,不仅是极为多余的那一个,还需要摆出开朗大方的模样,对比自己小17岁的弟弟嘘寒问暖。
像个蠢货一样。
不等她放下手机,门铃被人按响。
“俞女士,您男朋友预定的花到了,”一道略微失真的女声随之从听筒中飘出,“我按备注放门口了哈。”
从房门口监控中看着娇小的外卖员从转角消失,俞雪这才打开房门,将放置在门口的玫瑰花抱了进来。
那是一捧红玫瑰。
贴在包装边缘的外卖单掉落,极为显眼的备注映入眼帘:请女外卖员配送,放门口即可。
俞雪的心怦怦直跳。
揭开花朵间的贺卡,她咬住下唇,整个人剧烈地战栗起来,怔愣着发不出声音。
“你是我的。”
肆意且陌生的笔迹。
她按捺住积压在喉口的尖叫,循着订单号,找到了那家名为“悦己”的花店,它就位于华贸中心一层入口,离俞雪的住处不到十分钟车程。
“啊,是的,这是您的男朋友在一小时前预订的,他貌似是有什么事情,还说如果您打电话来,就替他告诉您惊喜在衣柜里——”
随着柜门打开,俞雪瞳孔剧烈一缩,再也控制不住手臂的颤抖。手机直接掉落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不仅内衣被卷的皱皱巴巴,浸着一片白色黏液,就连挂起的衣物,也溅上了星星点点的乳白色。
甚至,她能闻见隐约的腥味。
“您的男朋友,真的是非常爱您呢。”
花店老板是个中年女性,话语间始终带着笑意。像是沉入深水中,耳膜被挤压着,此刻她和蔼的声音,传入俞雪耳中,骤然变得模糊朦胧。
生活是一潭死水,却并非不可改变。只要投入一枚石子,总能激起涟漪。
俞雪知道,她亟待的那颗石子,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