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乞丐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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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将就木的少年蜷于一隅,浑浊漆黑的双眸空茫一片,皲裂的面颊满是冻疮,狼狈无比。 挂了霜的睫羽微微颤动,他半睁开眼,茫然地抬头望去,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是看见了九天上的仙子。 来人眉目清冷,肌肤苍白似雪,狭长的凤眸清润澄澈,似有盈盈宝光闪动,看向他时,如烟柳眉轻轻蹙起。 她身着一袭单薄的湖蓝纱衣,凛冽刺骨的寒风吹动她的衣裙,宽大的衣摆被吹得鼓动翻飞,她像是自雪中诞生的神女,随时便会乘风离去。 女子美得不像凡间之人,在雪中巍然伫立,如同一朵凌寒盛开的傲霜花,让浑身污浊的少年心内蓦然升起一股自惭形秽,他往后缩了缩脚,生怕玷污了仙子的衣裙。 “要跟我走吗?”女子又问了一遍,朝他伸出了手。 少年看着那只纤长如葱的玉指,根根莹润白腻,即便是最上等的玄玉也不及她半分。 是梦境吗? 否则怎么会有人为他驻足? 他咬紧牙抵御住风雪,那双空寂的黑眸仿似看到希望,骤然焕发出灼人的光芒,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只手。 手的主人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少年哆嗦着,费力地伸出手,拼尽全力,颤巍巍地抓住了那只微凉的手。 搭上那人的手,被冻僵的少年,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暖意。 是梦吗? 是梦吧…… 即便是梦,他也想紧紧抓住。 他不甘,不甘就此轻易结束一切。 如果是梦,那就让他永远不要苏醒…… …… 他睡得昏沉沉的,身体仿佛被一团温暖的雪绒包裹,他已经许久没有睡得如此舒适。 只是他的梦境却并不安稳,那一日的火光,父母亲死不瞑目的双眼,族人凄厉的惨叫,漫天的血雾染红了他的双眼。 “父亲!” “母亲!” “不……不——” 少年紧闭双目,被困囿于可怖的梦魇,无法自拔。 他额角沁出颗颗分明的汗珠,混着guntang的热泪,自眼角滑落。 “不……不要——” 冰冷绝望将他笼罩,他掉入无尽的深渊,不见天光。 他奋力地挣扎,然而却始终不得解脱,筋脉寸断,根骨尽毁,连丹田都被捣碎,曾经意气风发的天才,一夕之间零落成泥,沦为街头受人白眼的乞丐,苟且偷生。 当他以为再也无法挣脱这无边的黑暗时,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一道轻柔的声音,“别怕,只是梦,我会陪着你。” 女人清冷的嗓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若隐若现,却莫名让他感到心安,方才那些焦躁绝望的情绪渐渐平复。 是谁? 是谁在跟他说话? 意识不清中,他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鼻间溢满冷香。 好温暖…… 温暖得让人想要落泪…… “别害怕……你还有我……”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不安的心绪渐渐消散,那些过往的梦魇,也在女人一声声温柔的抚慰中,消弭于无形。 他终于能安稳地睡一个好觉。 …… 沉沉睡了许久,他终于从温暖黑甜的梦境中苏醒。 躺在床上的少年刚睁开双眼,便闻见旁边的人淡然出声,“醒了?” 他微微一愣,抬眼望去,却见那人正是自己昏迷之前才见过的“仙子”,原来那不是梦。 少年掀开被褥,身上穿的还是那套破烂的衣衫,只是身上的脏污被女子用净尘诀尽数祛除。 “你……这是……”他张了张口,心中有太多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干涩的喉咙让他的声音粗粝无比。 正当此时,那双纤纤玉手捻着一颗通体玉白,晶莹剔透的药丸递给他,“这是碧霄丸,服下它可暂护你心脉。” 少年听话服下,那药丸刚入口便化成了水,顺着喉管咽下,清甜微苦的药香在口腔中溢散,一股清凉自五脏六腑蔓延,很快又化作融融暖意,将他浑身包裹,舒坦极了。 “多谢。”他的声音喑哑不堪。 “你根骨尽毁,筋脉寸断,若是我不来,你只怕挺不过今日,你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不宜奔波,我便带你在客栈住下了,待暴雪停歇后再带你回宗门修养。”女人的声音清泠泠的,说起话来温润如玉石相击,煞是好听。 她原来是修道之人。 “你……为什么会救我……?”他如今修为尽毁,日后即便再想入道,却也是千难万难,为何她会救下一个废人,还要带他走。 “千年难得一见的混沌灵体,就这么葬送了属实可惜,你便当我是不忍明珠蒙尘吧,你可愿拜我为师,跟我走?” 少年闻言,浑身一震,抬眼猛然望向她,似是不敢置信,随即一阵狂喜裹挟着希望将他席卷—— “噗通”一声,少年当即不管不顾跪倒在地,郑重其事朝女子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女子不闪不避,受了他的礼。 “我名唤君砚,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浑身顿时一僵,宗门惨遭灭门之事,想必早已传遍了大陆,若是那些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发现他还活着,一定不会放过他! 他沉默片刻,这才讷讷道:“我……我没有名字……还请师尊赐名。” “没有名字?”女子微微拧眉,指节轻扣木桌,须臾又展眉道,“既如此,那为师便唤你名碧霄如何?” 少年匍匐在地,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谢师尊赐名。” “方才你服下的碧霄丸,便是由碧霄花炮制而成,碧霄花以霜雪为种,在极北扎根,十年开花,百年结果。极北那等苦寒之地,唯有它能将霜寒刺骨的冰霜化为养料,你可知为师赐你此名的用意?” “弟子明白,弟子谨遵师尊教诲!”碧霄答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少年瘦骨嶙峋的五官,此时焕发出别样的生机。 “嗯,起来吧。”君砚伸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少年。 少年看着这双不带半点瑕疵的手,有些愣神,就是这双手,将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也是这双手,将他从绝望中救赎。 他满是冻疮,红肿发紫的手搭在莹白的葱根玉指上,显得如此不堪,少年面皮有些发热。 可不知为何,他不仅没有羞愧地缩回手,反倒贪心地将那只手抓得更紧。 既抓紧,他便不会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