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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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如今,裴笑的手腕上还戴着这串发链。 宋锱铢盯着他的手腕看,一直盯到他把手腕往袖子里藏了藏。 她叩了叩石桌,裴笑顿了顿,还是无可奈何地把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于是她就沿着裴笑的腕骨开始抚摸那串发链,指法宛转迂回,就好似命运把玩她的人生。 果然,二十年过去了,这些发丝也同她的心境一样干枯衰萎了。 她越摸越觉得好笑,忍不住出言讥讽:“这发链不是在你的尸首上么,怎么又跑你身上来了?” 裴笑说:“毕竟我是还阳之人。” 宋锱铢作势要扯断发链,裴笑立刻护住改口:“坟里那条是假的。” 宋锱铢缓缓松开了发链。 裴笑松了口气,继续笑着说:“我就知道这坟你非挖不可,所以半点儿破绽都没敢留。可惜你还是不信,非要拿自己的命赌——” 他感慨道:“第一回是在幽王墓吧?你在里头困了三天三夜,被封在耳室里的时候,指名道姓地骂了我三十六遍,骂得好脏,脏得你舅舅我脸红心跳的。” 宋锱铢活是被他气乐了。然后一低眉,可怜巴巴地讥讽道:“那我的好舅舅怎么不出来见你那可怜的小甥女儿一面呢?可别是在隔壁听着骂自渎不敢出来吧?” 裴笑顺势胡扯道:“到底知舅莫若甥,若非行此yin邪之事,怎能对我的好甥女见死不救呢?” 宋锱铢拈起石桌上一瓣蒜,屈指疾弹,直取他眉心,却被他稳稳当当地接住,手一摊,又笑着放回了桌上。 “我本来想着,你要五天都出不去,我就打个盗洞带你出去——”他笑了笑,“可我的好甥女到底厉害,隔天就自个儿出去了。” 宋锱铢听着,就不觉一哂—— 说到底,当年比的就是耐性,这老狐狸比她沉得住气,就活该她一败涂地。 裴笑继续说:“第二回在零丁岛,是不是?你还被海寇捉了,最后活活弄沉他们一条船。” ……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宋锱铢皱起眉,眯着眼,那些早被她扫进角落里的琐碎往事,被他这么一吹,又纷纷扬扬地呛进了她的肺,挤得她嗓子发痒。 她确实在零丁岛弄沉了海寇一条船,可代价是自己也掉进了海里。 裴笑教过她浮水,可她学艺不精,其实不谙水性。 那回,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溺死在南海,却没想到自己扑腾着扑腾着竟然学会了浮水;又恰逢涨潮,就被浪拍回了岸上,小命是保住了,就是呛了不少咸水,涩得嘴里苦。 想来她那会儿真的是不要命了,为了逼裴笑出来,居然干了这么多疯事儿。 没错,第二回是在零丁岛,第三回是在金玉堂,第四回是在神剑山庄—— 当时,她从金玉堂骗走陨铁,送去神剑山庄,要换名剑惊鸿。老庄主不干,她也不管,抢了惊鸿就跑,被庄里人追了好几百里地,最终在大雁顶被列阵困住。 神剑山庄的那剑阵着实厉害。连裴笑都说,那回他几乎藏不住要出手,却不料神剑山庄那少庄主在最后关头动了情,放了她走。 于是宋锱铢顺水推舟,提着惊鸿剑,掠上云鹫宫,赌了最后一次命。 12 那确实是她赌得最大的一次。 云鹫宫人善毒,又行事诡谲,除了成功盗走了通天犀角,她在云鹫宫就没落着半点儿好。 逃出云鹫宫的时候,她身受重伤,又中了奇毒,半生走马灯看得正欢,最后却硬生生被那神剑山庄的少庄主打断。 裴笑说:“那小子放走你之后,又偷偷跟你上了云鹫宫,帮你断了追兵不说,还从家里偷了药给你祛毒疗伤……待你确实心诚。” “是啊,他帮我断了追兵,帮我偷了药,帮我疗了伤——那我的好舅舅当时在做什么呢?”宋锱铢听着就来气,反唇相讥道,“就龟缩在阴沟里看热闹?热闹好看吗?” “好看,当然好看。”裴笑居然厚颜无耻地承认了。 他悠悠地笑道:“少男少女,春心萌动,情窦初开,当然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热闹。” “所以嘛,我这把老骨头再待下去,只怕是要长针眼,就……” 他两根指头立在石桌上,做了个逃跑的手势。 宋锱铢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少他娘的鬼扯!你个老色胚还怕长针眼?当年带我去窑子看活春宫的是谁?” 裴笑立马正气凛然,义正辞严:“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当初分明是你自己好奇,非逼我带你去看,看完还……” 宋锱铢挑衅地扬了扬眉:“还怎样?” 裴笑语塞了一瞬,然后忍不住笑了。 他语气软下来,望向她,又无奈又好笑道:“还非与我舌枪唇剑,决战青楼之巅。” 13 话说当日,裴笑趁夜带宋锱铢去青楼看活春宫,听壁角白嫖不说,行事还很缺德。 两人仗着轻功了得,就扒在外墙上捅窗户纸,一间一间看过去,就一间一间捅过去,捅得整座青楼没一扇好窗,气得老鸨第二天站门口骂街活活骂了一天,人称“娼门十二时辰”。 …… 话说回来,那晚宋锱铢负责观摩,裴笑在旁解说,学术讨论热烈,课堂氛围极佳,教学相长,相得益彰。 可活春宫虽然好看,看多了也难免腻味。后半夜,两人都有些麻木,目光呆滞。 对视一眼后,裴笑问:“还看吗?” 宋锱铢咂咂嘴:“不看了吧。” “那走吧,找地方睡觉咯——”裴笑打着哈欠扭头要走,突然被宋锱铢拽回了头。 下一刻,她的手臂环上他的肩膀,搂住他的脖颈,猛地跳进了他怀里,眨了眨眼道:“咱俩也试试呗。” 裴笑吓得顿时睡意全无,手忙脚乱把她从身上摘下来,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他逃功超绝,溜得飞快,宋锱铢死活追不上,就躲起来诈他,斗法几回合,终于在青楼顶上将他捕获。 她一把将裴笑摁死在屋顶上,大怒:“怎么就不能跟我试一次了?!” 裴笑仰头叫苦不迭:“小姑奶奶,这事儿它怎么……怎么也得跟喜欢的人做吧!” 宋锱铢就更气了:“好哇,原来你不喜欢我?!” 裴笑:“……” 他三番张嘴,都没能说出话来。既不敢说不喜欢,更不敢说喜欢,舌头在嘴里绕了半天,最后只绕出来一句: “我是你舅舅。” 宋锱铢愣住了。 裴笑扯了扯自己的脸皮,又捏了捏她的脸,无可奈何道:“你娘是我姐,所以我长得与你有几分像,是因为我是你亲舅舅,不是什么夫妻相。” 宋锱铢:“……” 她回想起来,大概是十岁那年,她的易容术已经高超到可以看出裴笑脸上的破绽了,便设法让他着了自己的道,一把揭开他的真面目。 那一日,宋锱铢盯着他的真脸瞧,突然觉得他长得跟自己有点儿像。 裴笑只诓她说自己是照着她易的容,宋锱铢压根不信,反手搂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脸凑到镜子前,美滋滋地说“咱俩算不算夫妻相”,直听得裴笑差点咳出一口老血。 …… 宋锱铢消化了一会儿这个复杂的事实,终于回过神来。 她兜头给了裴笑一下,骂道:“你有病吧,把你亲外甥女掳走?” 裴笑一身冷汗。他生怕她家被灭门的秘密要瞒不住了,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终于转出了一些鬼话。 他故作轻松道:“这不是怕你当大小姐当傻了,带你出来吃点儿苦头,玩点儿好玩的嘛。” 还冒着险用激将法激她:“你要想回去过大小姐日子,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宋锱铢果然说:“才不要嘞,当然是现在好玩啦。” 裴笑长松了一口气,可下一刻,宋锱铢就又凑过来了,鼻尖顶着他的鼻尖,贴在他脸前问:“所以舅舅怎么了,为什么是舅舅就不可以了?” 裴笑一口气差点没能提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好甥女,咱俩在一块儿,算luanlun。” 宋锱铢却不以为然:“什么luanlun?伦是个什么玩意儿?怎么就不能乱了?” 裴笑:“……” 作为一个从小离经叛道、视伦理纲常为粪土的人,他忽然发现这个问题好难回答。 于是,他剑走偏锋,换了一个角度回答:“因为生出来的孩子会变成小怪物。” 宋锱铢更不以为然:“那不生孩子不就好啦!” …… 不得不说,她说得实在有理,但—— 裴笑敛容正色,难得正经道:“不想生孩子就不能乱干那事儿,因为干了那事儿就可能怀孩子。所以你想跟谁生孩子,才能……” 宋锱铢突然打断他:“你会怀孩子吗?” 裴笑:“……你想作甚?” 宋锱铢眉开眼笑,很是得意地说:“你看,你又不会怀孩子,所以换我cao你不就成啦,多大点事儿嘛!” 裴笑:“……” 见他不搭腔,宋锱铢就扬起眉来:“怎么,你怕啦?” 她拍了拍他的脸,不满道:“干嘛不说话?……磨磨唧唧,胆小鬼!” 裴笑心惊胆战,太阳xue突突直跳:乖乖隆地咚,姐,你这小闺女比我还叛逆! 之后,裴笑就开始表演传统小段“你没那话儿怎么cao我”,宋锱铢就说“我不信我没那话儿就cao不了你”。 所以,为了寻求cao她舅舅的法子,宋锱铢与裴笑分别了。 那年她十五岁,第一次独自行走江湖。 后来,她果然找到了能cao裴笑的法子。 只是除此之外,她还打听到了栖云山庄被灭门的消息。 14 宋锱铢疯赶回去后,只见到了一座破败荒芜的山庄,那就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爹娘都不在了,山庄也空了,记忆中的童年面目全非,她这才知道,原来她早就没有家了。 宋锱铢神魂恍惚,甚至感受不到悲喜,只是觉得空。 她脑袋也空,心也空,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要去找裴笑,然后告诉他这件事。 …… 可是她再也没能见到裴笑。 她在江湖上四处寻觅,那些关于裴笑的消息,最终百川归海,只将她引到了一座坟前。 —————— 裴笑,你走之后,宋锱铢每年只理一次发,每次理发都在正月里,还不是因为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