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抚今追昔，旧情难忘，剧情章
新帝四年，春夏交际，南州多旱。六月，武元帝躬身遍祷京城祠庙，夕归，夜雨。 虽然世人都说这是上天被女帝的虔诚之心所打动，因此才降下这救命的雨来，但周暮还是重赏了群臣，尤其是那些挖渠和赈灾的基层官员，因此全国上至高官下到百姓皆称赞当今新帝是善政明君，恩泽万民。 今年的收成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周暮连着几天都很高兴，今晚难得没有公务，明日又不用上朝，她到坤德宫用晚膳时还多加了两坛鹤年春。 后宫不得干政，钟晚意虽然不清楚陛下近日为何如此愉悦，但自家妻主难得喜形于色，钟晚意也跟着高兴，叫御膳房做了许多陛下爱吃的饭菜，乖巧地站在陛下身后贴心伺候着。 这酒后劲儿大，周暮喝多了，整个人有点飘飘的，她兴致上来了，叫人拿来了她的佩剑和银枪，脱去外袍，直接就到院子里舞了起来。 陛下少年从军，练得一身的好武艺，即便是醉了酒随性耍几下，那招式也极为凶猛，剑气直冲云霄，震得院子里的空气都铮铮作响。 钟晚意站在门口看着周暮在院子里舞剑弄枪，眼前一片刀光剑影，杀气腾腾的，他却并不觉得害怕。陛下早前出兵征战就经常把他带去军营，陛下每次赢了仗喝了酒，就爱拿着刀枪到外面舞一舞，舞累了就搂着他倒头睡去……只是后来，他就只能在这空荡荡的屋里日复一日地守着了。 熟悉的场景让钟晚意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不知道下次陛下再来他这舞剑会是什么时候，只能颇为珍惜地盯着陛下飒爽的身姿，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陛下尽兴了，把银枪随手一扔，钟晚意赶紧上去用绢丝手帕给她擦汗。周暮被他扶回屋里，前后不搭地说了些胡话，然后就又开始喝酒。 看得出来陛下已经醉了，但陛下日理万机，刺促不休，今晚难得放纵，钟晚意也不敢阻拦，就又任她喝了半坛。 陛下脸都红透了，拉着他嘀嘀咕咕说了好些他听不懂的国事，然后又开始吟诵诗词，钟晚意见她醉得睁不开眼，却又拿起了酒坛，还要继续倒酒，终于忍不住开口相劝：“陛下…醉酒伤身，您金玉之体，还是少喝些罢……” 周暮任性惯了，自然是不肯从的：“胡说！朕…朕怎么会醉呢…？来，给…给朕倒满……” 没有人比钟晚意还了解周暮的酒量，钟晚意急得直接跪下了，手里却还是抓着她的酒坛：“陛下…奴怕您夜里难受，求您不要再喝了……” 周暮伸手去夺那酒坛，争抢之中那坛子失手滑落，哗啦一声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周暮醉得看不清人，只以为对面是个服侍伺候的小奴，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大怒骂道：“混账奴才！” “啊唔！陛下息怒……” 周暮这一巴掌直接就把钟晚意抡倒在地上。酒坛子碎了，她也就不再要找酒喝，自己起身晃晃悠悠走到床边，仰面躺下便睡沉了。 钟晚意被打得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作响，可他不敢怠慢，咬着牙爬起来膝行到床边，给周暮脱了鞋袜，又铺了被子伺候她入寝。 他挨了打，脸上肿得厉害，不愿意让下人看见，就一个人含着眼泪默默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只留了床边一盏烛火，然后蜷缩着跪在床边那窄窄的小榻上，在黑暗中低低地仰望着妻主熟睡起伏的身影。 他左边的脸肿了老高，连风吹一下都是剧痛，钟晚意在床边趴了许久，疼得难以入睡。 夏夜，周暮身上燥热，翻来复去看起来睡得很不安稳，钟晚意就起身跪在床边给她扇蒲扇。又过了几个时辰，天快蒙蒙亮了，周暮觉得喉咙里干渴难忍，自己醒了过来。 她刚睁开眼，还没开口叫人来，自己的手边马上就递上来了一杯温热的醒酒花茶。 周暮仰头喝尽，瞬时感觉浑身舒适，她放下茶杯，这才看清眼前的可怜小人儿。 自家王夫那尖尖小小的白净脸蛋儿上肿起了一个明显的手掌印，嘴角处的着力点甚至都泛起了青。 想必是自己昨晚醉酒，就又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人给打了。 周暮知道自己醉酒是什么德性，又低下头仔细看了看钟晚意。他两个眼睛红红的，但又不像是哭过了，但肯定是一直憋着眼泪来着，他手边放着蒲扇，刚才递给她的茶也是温热的，再看他眼下两圈乌青，周暮便知他这一夜都没有阖眼。 几年前的回忆突然翻涌上来，那时她天天在军营里练武打杀，钟晚意是她遇到的第一个男人，尽管他出身贫贱，但他长得美丽，生性温顺，又贤惠体贴，身子虽然青涩但也足够美味，她那会儿真的是爱惨了他。 她想要天天都看见他，就算出征打仗也要把他带在身边，一步也不许他离开。她给他最好的吃穿用度，亲自挑选珠宝给他打造首饰，她带着他骑马，跟他一起看边塞盛大的落日，每晚都紧紧地搂着他入睡，第二天早上再亲手给他戴上好看的发簪。 有一次她受伤了，肩膀中了一箭，血染红了大半个衣裳。钟晚意知道她不喜欢他老是哭丧着脸，当着她的面咬着牙没有哭，可到了夜里，周暮却发现他一个人跑到军营后面接了盆水给她搓衣服，那是个寒冷的深秋，他葱根白玉似的小手在冰水里冻的通红，随着大片血迹溶散在水里，钟晚意的眼泪也跟着吧嗒吧嗒地掉进盆里。 她走过去叫他，他被吓的浑身一抖，抬起头时那两个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就跟现在一样。 她还记得，那次她染上了瘟疫，整个人烧得guntang，钟晚意跪在她床边整宿整宿地伺候，不停地给她用冰帕子擦身降温，一勺一勺不厌其烦地哄着她喝粥喝药，熬得自己两个眼圈都青了，就跟现在一样。 周暮看着钟晚意高肿的脸颊，陷入了沉默。 那时的她那么喜欢他，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抬手就打他。 当年他私自做主，偷偷跑去北山祈福，那也是为了能让她快点好转过来。丧子之痛让她好几年都没能面对这个事实，可那同样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周暮突然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弯腰将人抱到床上搂着。 怀里的人儿又瘦又小，冷得跟冰块一样，周暮怎么暖也暖不热。 周暮皱着眉头解了他的衣服，把温热的手掌伸进去摸他的身子，然后又攥住了他冰凉的小手。 “怎么夏天手也这么凉。” 陛下突然这么问了一句，钟晚意还不知道该怎么回复，陛下又问：“太医局给你开的那些药都按时喝了没有？” 钟晚意隐隐感觉陛下的语气不是太好，连忙点头轻声回复道：“都有按时喝的，陛下，晚意一次都没有落下。” 他身子不好，体质虚弱，陛下让太医局给他开了许多药和补品，他已经喝了很多年了。 “嗯。”这个回复让周暮还算满意，她又把他抱紧了些，低下头在他微凉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你还年轻，好好喝药，把身子补好，再给朕生个孩子。” 陛下格外温柔地亲吻了他，钟晚意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他努力压着汹涌的情绪，在黑暗中哽咽地点头：“是……” 周暮搂着他，继续说：“若你能给朕生下嫡女，朕便会给她打下这九州所有大好河山，朕要亲自教她骑马，教她治国，我们的女儿一定会成为女中尧舜，成为千秋万代的圣君明王。” “若是个男孩儿，那也好，”周暮低头看着他，“他长得一定像你，朕会像花儿一样护着他，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然后给他寻一位顶好的女子当妻主，定不让他在妻家受半分委屈。” 钟晚意在她怀里颤抖着。 周暮伸手拂去了他眼角的泪珠。 “晚意，给朕生个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