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愿再相见
梳妆桌前。 云离看着手中的字条。 “愿勿相忘”,从此不复相见所以愿勿相忘?这话让她觉得许华羡像是水性杨花、到处留情的风流之徒,而自己只是他播撒情种的其中一处。这劳什子玉佩,还不如不要搁下,这样日后自己便不会心存念想、睹物思人了。愿勿相忘,不如相忘。 正想着,卜籍悄然进到屋内。他素日都是傍晚楼里开张时才会来,今日早上倒也来了,许是因为担忧自己。 “昨夜楼下有人闹事,玉满楼无暇顾及此处。”卜籍声音低沉,说话素来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昨夜一楼两名男客为着一名舞妓争吵起来,本来这事容易解决,怎料那舞妓自恃娇宠,又善于心计,在两名男客之间故意左右讨好,煽风点火,二人经不住挑拨,恼羞成怒,说着便动起了手。待二人回过味,发现是舞妓蓄意挑拨,便联起手来对付舞妓,教训她的不是,还责怪桃花楼调教无方,一时闹得不可开交,大有将这楼掀翻的气势。玉mama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平息此事,一瞧,名贵物件损失不少,周围在场的妓子也受了伤,还惊扰了二楼客人清净,于是一一给他们赔不是,后来又将那舞妓数落教训了一番,见她心高气傲、不知悔过,最后还是给了她一些遣散银两狠心将她打发走了。 “原来如此。”云离答得心不在焉。她这才想起来昨夜玉mama未来查寝,所以她才能安然和许华羡同床共枕一整夜。 因云离身份尊贵,玉mama每夜都会来查房,以防云离私自与男客过夜,也是防止男客私自留下与云离过夜。前者是为维护云离的清白名声以维持她的身价,后者是为防止男客以买艺之价行买身之事。 而每日揽客之时,卜籍都会藏身房内暗中保护云离,以防男客对她图谋不轨做出轻薄之举。只是昨夜,云离对许华羡一时起意,便暗中将卜籍遣了出去。 卜籍瞥见字条,问道:“他昨夜,待你好吗?” 云离轻声道了一句“好”,若微风拂过水面,只吹起淡淡涟漪,掀不起一丝波澜。 “寻得一位可靠之人,便是眼下的出路。”卜籍这是在提醒云离,要抓住许华羡这个机会。 但,可靠之人,许华羡会是那个可靠之人吗? 云离呆坐了一日。“愿勿相忘”四个字让她陷入了无限忧思。 昨夜明明是她先动的歪主意,却为何像是落入了许华羡的陷阱?他好似身处一汪深潭之中朝自己深情遥望,诱得她跳入水里,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又用他香甜的怀抱裹挟着自己越沉越深,最后他撒开手全身而退,自己却只能在水中拼命挣扎,无法呼吸。 “还用得着你愿吗?我又不像你,水性杨花,轻易就忘了谁。” 云离终究气不过许华羡这般玩弄她,意图对她始乱终弃,她倒要看看他到底会不会与她不复相见。 于是她也提笔写了一张字条,待晚上卜籍来时,吩咐他带给许华羡。 卜籍飞檐走壁到了许府门外,本欲直接翻墙进去,思虑片刻还是跃下屋檐,解下黑巾,走上前敲门。 下人将门打开,瞧这来人从未见过,而且一身黑衣,顿时起了警惕之心。 “何事敲门?” “见许小公子。” “小公子不在家,你改日再来吧。”话未说完便将门关上了。 卜籍怀疑这人瞧他面生故意让他吃闭门羹,无奈之下只好走到后院墙边一跃而入。 卜籍在后院巡了一圈,当真未发现许华羡的踪影。后院有很多间厢房,却只有一间有居住的痕迹,他将字条搁在那间厢房内便折身回楼。 与此同时,桃花楼外。 许华羡在桃花楼开张之时准时到达门前,赶上了第一波妖艳美人开门迎接他。 “欢迎公子入楼。”姑娘们齐刷刷行礼道。 许华羡好像有些接受这种迎客的方式了。就好似出远门回家时,亲人和府上仆役齐聚门口相迎一般,隆重又亲切。 他回想起昨日入楼之时被十几只蜘蛛精围住的场景: “公子的佩剑是否需要交予本楼代为保管?” “公子是想入座客席、隔间还是厢房?” “公子是想听歌还是赏舞?喝茶聊天还是饮酒对诗?” “公子年方几何?生辰何时?” “公子会对怎样的女子倾心?” 前面几个问题还算是走服务流程,后面就是纯纯夹带私心了。许华羡只是低头摆手道: “不用不用……先瞧瞧先瞧瞧……不晓得不晓得……让我走让我走……” 许华羡以为这就是桃花楼的排场,但实际上这群美人也是看见来人是如此超凡脱俗的俊俏公子才会纷纷涌上前。 今日姑娘们安静了许多,行了礼便退下了。想来是知晓姐妹们昨日那般盛情给这位腼腆公子带去了惊吓,不免有些歉疚。 玉mama远远便瞧见昨日那位模样俊朗、身姿飘逸的翩翩公子乘着门外的暮色走来,虽只片刻其身影就被淹没,但那片刻之中,她觉如身临一眼山间泉水之侧,皮肤为细细水雾所触感到丝丝沁凉,目光所及翠绿清澈之景令人赏心悦目。 玉mama内心柔软了几分,不觉收敛风姿,款款上前: “许公子好心情,今日又来桃花楼赏脸。” 许华羡淡然一笑: “我有事相商,还请借一步说话。” 玉mama似乎猜到了什么,领着许华羡到了一间无人的厢房。 “许公子有何事不妨直说。” “我昨日在云离处听了曲,听完之后,曲和人都深得我心。我真心倾慕云离,不知可否……” “公子想为云离赎身?” “正是。玉mama开个价吧。” “不如,许公子先出个价?” 玉mama这般问,一来是想探探对方的心理价位,看看是否符合她的预期,若是相差甚远便可直接拒绝;二来是想看看自家姑娘在对方心中值多少分量。她虽平日对手下的姑娘们严厉苛刻,为了楼院盈利没少苛求压榨她们,但是遇到大事,总还是会为她们打算打算。 “七千两,如何?” “许公子,是这样,云离来这时日也不长,她虽平日待客稍冷漠了些,但貌容姣好,琴艺上佳,也算得上是奇货可居,自揽客以来生意也没断过。公子若这般就将她带走了,我这楼里便失了一位人才不是?” “玉mama的意思我明白。再加三千两,您看如何?” 玉mama面色松动了些。许华羡继续道: “这样,我这府里上下还需有所准备,过几日我还会出趟远门,待我回来之后再接云离回府。这些时日云离就还住在您这,照常为您招揽生意,如此您可满意?” “好。许公子考虑周到,奴家便同意了。”玉mama自是舍不得放云离走,但是成全他二人也是自己的私心,自从见了许小公子,她就觉得两人甚是般配。 许华羡掏出一万两银票递给玉mama。 “许某还有一事相求。” “公子请说。”玉mama接过银票。 “赎身一事暂且莫要告诉云离,我尚未同她讲明,是自有我的考量。若她到时不愿同我离开,我自不会勉强。还请玉mama暂时替我保密。” “好,公子放心。”玉mama不懂年轻人弯弯绕绕的心思,但许华羡看起来是个靠得住的可信之人,所以选择相信他不会辜负云离。像是想起什么,又道: “对了,许公子今日不找云离听曲?” “我今日有事在身,固然想见也不得不见。” 许华羡又掏出二百两银票。 “这是今日的赏钱。” “奴家明白。”玉mama知晓许华羡是想让她不为云离安排别的客人。 “那便告辞了。” “奴家替云离谢过公子。公子慢走。” 许华羡悠悠迈步走出楼内。玉满楼同意他为云离赎身,便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云离并非选定的碧木镯主人。如若此后再无神木圣女传言,那便说明昨日就是青嵩为他精心布置的局。虽然还不清楚此局的最终目的,但现下能将云离带到身边,他便觉得无论结局如何,这已是青嵩和命运对他的赏赐。 云离厢房。 卜籍从天窗回到屋内,告知云离许华羡不在许府,自己已将字条留在了他房中。 不在许府?莫非真的去同别的女子欢愉了?莫非许华羡真的朝三暮四,水性杨花? 云离站在窗旁望着天边月色,凉风吹着也不觉得冷,只觉得好像让她心里不那么燥热。 许华羡会来找自己吗?她与许华羡还能再见吗? 卜籍替她掩上窗,道:“月事将近,切莫着凉。” “好。”云离退回屋内。 这句“好”也是云离说给自己听的,答应自己收回思绪,不再多想。而这一步后退,仿佛尘埃落定,已不容思量。 许府。 许华羡一进屋,发现桌上花瓶底下压了一张字条: “青白玉佩远不值万两黄金。可与公子再见一议。” 方才许华羡进门之时,下人便对他说有一陌生黑衣男子上门找他,当时他心下还纳闷会是何人。这人找不到他居然直接翻墙进了府里,原来是替云离送信。他又想起适泽所说从天窗离去的黑巾蒙面之人,想必与这送信男子就是同一人。 再看这字条,许华羡一想便猜到了云离的用意。她这是想用昨夜之事威胁自己。如若她向玉满楼坦明她清白已毁,说是他强迫所致,再拿出玉佩,说是趁他不注意摘下留作证据,或是他不小心落下,便坐实了他的罪名。虽说桃花楼是风月之地,但也有风月之地的规矩,玉满楼势必会找他讨要个说法,要他赔上一夜的价钱,没准还会讹他高价。如若玉满楼偏爱袒护云离,指不定还会用别的办法对付自己,毕竟是掌管这么大一座楼的人,自然有的是手段。他可以辩解,但是云离清冷自持的形象为众人所知,他一个纨绔公子,谁的话更可信?这事若是任她闹开,只会惹自己一身腥。云离正是算中了这一点,意指若两人见面,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让他不得不同她见这一面。 但许华羡知晓,这不过是云离假意威胁。若他不去,云离自毁名誉、自掉身价,换他声败名裂、散尽银两,她又能得到什么?所以,她并不会真的用那样的方式对付他,他也不会因此有所损失。如此一来,若他去了,便不是因为云离逼他,而是他主动自愿,以此为借口,另有所图。 许华羡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再去见云离,方才和玉满楼说今日有事在身不得空闲也是这个原因,云离倒是和他心有灵犀,替他送上门了一个由头。 许华羡暗自激动欣喜,然而思绪触及一些事又不免愤懑忧郁,他开始好好盘算明日应当如何同云离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