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诚的谎（百合/骨科）
明森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即将高考，大家都要各奔东西，临近分别，我毫无感伤之意，或许是因为我积极地认为以后总能再见，但又可能是因为我的大脑在各种考试的狂轰滥炸下变得麻木，总之，我无暇悲伤。 高考前的一个夜晚，我看书看得头晕脑涨，和我姐说我出去吹吹风，那几天是阴雨天，一到晚上气温骤降，我有点后悔只穿了一件短袖。我走得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跑起来，意在让自己不去多想。周围的空气好像都液化成了水滴，一点一点地渗进我的皮肤，我就像一块吸水的海绵，身体变得越来越重，每一个奔跑的动作都被压制成了定格画面。我想大叫，但是身边还有散步的人，我更怕有认识的同学经过，所以我咬紧牙关，不让歇斯底里的喊叫从牙缝里漏出来。我想哭，但哭不出来，或许我只是被郁闷缠绕，急需一个发泄的出口。 不知不觉间，我又走到了林雅晴家楼下，往上面望去，她家的窗口黑漆漆一片，看不到一点光。或许她已经睡了，手机揣在手里，被我的手捂热了，我犹豫着，最后还是打了一个电话过去。电话那端她的声音很疲惫，但不像是刚睡醒——她有起床气，被吵醒后不会接电话。 “你不该这个时候打给我。你明天还要考试。” 我说她也要考试，为什么还接我的电话，她说我不可理喻。 电话很快就挂了，我的内心反而获得了别样的宁静。回到家的时候，jiejie已经出去了，当时已经十点多了，但是我并不担心，她经常三更半夜地去喝酒，今天算走得比较早的了。 我身心俱疲地躺在床上，渴望睡眠，渴望平静。我开始回忆过往，想着我曾经对高中生活多少也抱有一些向往，尽管实际上高中的学业是如此紧迫。我交了很多朋友，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虽然有时候有点损，但我其实很喜欢他们。现如今，未来在我的脚下延伸出了各种方向，我因为心怀希冀而激动不已，回过神来，已经两点了，而我还没睡着，在我准备通宵的疯狂想法涌现之前，我听见了关门声。 jiejie回来了。她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但现在我身边只有她可以依赖。我敲开了她的房门，自说自话地走到她卧室连接的阳台，从楼上往下看，街道上空无一人，路灯昏黄，只能照亮底层楼房，再往上就是黑洞洞的建筑，多看一眼就会把人吸进去。此时已经下起了小雨，风夹着雨灌进来，凉凉地拍在我的脸上。jiejie走过来，问我怎么还不睡。我说我睡不着，盯着路面看了一会儿，我突然和她说我暑假想去送外卖，她问我脑袋是不是坏掉啦，然后又说现在我当务之急是去睡觉，等放假了我去电子厂她都没意见。我说我的肩膀好酸，她让我趴到床上，说要给我按摩。她坐在我背上，揉着我的肩，恍惚间我一下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jiejie对我很好，不过，我知道她对我好不是因为她有多爱我，而是因为家庭观念的驯化和社会的约束，“毕竟你是jiejie嘛”。我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一直到她初中时对我的爆发，她说她受够了“jiejie”的名号。我只能体会她的悲伤，却无法感同身受地理解。 “我以后要是在你生活里消失，你会不会难过？”她突然问我。 她又恋爱了吗？她每次恋爱的姿态简直就像飞蛾扑火，但是她的每一任对象我都一无所知，不仅是她的恋爱经历，还有她的爱好，她的原则，为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因为我不在乎吗？但我从未设想过她会离开我，出于本能，我大声说着不要。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温柔，说出来的话对我却异常残忍。“你也是大人了，我的每一个决定都不会影响你的人生，你有逃避我的权利。”我很想哭，因为我知道jiejie恨我，还因为我无法做出挽留。 真正进了考场，反倒比想象中轻松。在此之前我已经模拟了无数遍这样的情形，做起题来也得心应手。三天很快就过去了，出考场的时候，天空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而我故作轻松地寻找着林雅晴的身影，各式花色的雨伞，形形色色的人群，这些事物在我眼前撞在一起，混成了一滩不知道原色是什么的颜料。我在混乱的色彩里瞥见了一闪而过的她，她和身旁朋友说笑着，不曾看过我一眼。 七月份之后，jiejie说要和朋友去旅游，我听了之后心里空落落的，那是一种血缘上的预感：我失去她了。 林雅晴退租了。这并不是她告诉我的，而是我再也看不到她从她的楼道里走出来。我有她的联系方式，但是我没有开口，因为我知道就算打了，她也不会接。那套出租屋不再有她，我们欢爱的证据也被一并抹去。和她一起度过的那些闷热的午后、压抑的雨天，都伴随着她的离去，变成过往云烟。 多年之后，在我们的同学聚会上，她已经变成小有名气的作家，大家恭维着她的成就，她摆出以前那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各方视线的交错中，我和她对视了一眼，那一秒钟之内，我可以装作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也没有做贼心虚地买来她的成名作，更不认识她书里的人物，装作我对她没有过感情。但我没有这么做，我希望我看向她的的眼神尽量怨怼，这样她就会知道我从来没有忘记。 聚会结束的时候，我目送她离开，在她钻进的那辆车里，我看到驾驶座上那张我不能再熟悉的脸——那是我无法斩断的血缘。我看着她们亲昵的样子，转身离开。过往酸楚地涌上我的心头，但我只能继续孤独地向前奔走，曾经的感情，于现在的我而言，已经是太阳下的尘埃了。＊ 表哥 雅晴要结婚了，和明森的jiejie。雅晴在高中的时候认识她，分手了之后又复合。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有那么热烈的感情供彼此消耗，支撑她们走过一个又一个难关，又或者说因为陆然根本就不了解她爱上的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她们的爱情才得以苟延残喘。 最了解雅晴的人是我。我知道她的初恋是个女人，还知道她献出了她的初吻，我放任她失恋以后与我接吻，我包容她的任意妄为，我原谅她的纵欲。我知道她在逃避什么：她害怕被束缚。束缚会让她的灵感枯竭，使她的写作迎来史无前例的崩坏。爱是禁锢，孤独给人以自由。于是她把自己放逐于孤独的荒野，却不愿意了解逃脱禁锢的真谛。她害怕爱情带来的一切不安情绪，害怕被情感左右思想，也害怕因此变得愚蠢。但她不知道她已经落入了感情所设下的陷阱：她逃得越卖力，网就收得越紧。她试图通过性来获得解脱，但她不知道爱是性的秘方＊，没有爱的性关系只能掀起一时的波澜，长久以往，灵感只会越来越稀薄。既然陆明森可以作为发泄的对象，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就因为我是她的哥哥？又或者，她还想保留自己的那份童真？她真傻，世界上哪有什么长长久久的事情。 她爱上的是陆然的热烈和真诚，因此她无法再忍受自己的阴暗和虚伪，她们在海鲜店认识，之后也上过床，雅晴原本以为这不过是段露水情缘，但对方却被她吸引。她们是阴阳两极，身上有着可以嵌合的缝隙，她们是天造地设。陆然曾经在午夜陪着她骑车绕过大半个城市，和她电话连线彻夜不眠，也发自内心地欣赏她的文章，而这样真挚的感情令雅晴感到恐慌，她逃走了。我没有告诉她，逃脱禁锢的方法是接受。爱不是禁锢，爱是孤独这所牢笼的钥匙＊。她在和自我的对峙中打出了一把钥匙，然后逃了出去。她抱着余生再也写不出任何东西的信念跑向那个人，却发现自己在爱与束缚间找到了自洽的方法。 我是她的哥哥，所以我永远都不会和她在一起，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懦弱归咎于世俗。至于爱情的本质，无非是两人在一起互相消耗，等了解得彻底，自然无法再维系感情。 她们结婚时，我在台下祝愿她们在爱情的坟墓上撞得头破血流。而我，一辈子都是雅晴的哥哥，我们的感情从来都没有开始，才会没有终止。＊ ＊1出自《论语》 ＊2樱桃子的短篇漫画《太阳下的尘埃》 ＊3台词出自《女性瘾者》 ＊4网易云三三的《孤独有解吗》 ＊5陈奕迅《失忆蝴蝶》的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