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实的虚妄
我真实的虚妄
第二十五章 与他那张骨骼感尚不过分明显,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脸庞不同,莱米的手更接近于成年男性才有的修长。 他的瘦削并非羸弱,看起来反而拥有如同兽类的爆发力,如他不断收紧的手指,握紧女性纤细的脖颈时,指关节处的骨骼泛白凸起,手背的筋脉隐约浮现。 “莱米……拜托、你……” 眼前披着他契约者虚假皮囊的女妖流下眼泪,痛苦地反握住他的手腕,用他熟悉的、现在正不停颤抖的声音哀求他松手。 “好痛苦……我快……呼吸不了、了……” 她的泣脸梨花带雨,无比可怜,搭在他手腕上的双手却如同虎钳一般紧捏,烙下狰狞的爪痕。 “假得让人发笑啊。”莱米扯扯嘴角,短暂滞空的僵持后便是快速地坠落于地,“这位jiejie。” 他用力地将女妖掼于自己身下,变了脸色的幻象同样没有松手,不甘示弱地扯着短弓一齐坠入泥泞的灌木丛中。 低矮的地势让雨林里的河流溪水充分地浸润所有土壤,在即将跌落的刹那,他双手扼牢她的喉管,罕见地对不是她的幻象扬起一个轻蔑无比的笑容:“身上的尸臭味这么浓,就别对我装了吧?” 普通的武器对食脉者没有效果,没有变回原形的人形也无法对食脉生物造成伤害。 但,这仅仅都只是照本宣科一般印刷在孩童通识读物的知识罢了。 不依靠人类又想要活下去的人形自然有打破生理规则的方法,以及,决意。 粉金的脉血异常地加速流动,原本只是隐约浮现在手背的青筋像是妖异蔓延的图腾,血管的纹路跟随着这股血液的冲涌忽而爬至短弓的手肘。 脉血对冲的气息让女妖不再吐出惑人的人言,而是发出类似骨头被挤压碾碎的嘎吱声。 它们本身没有声带,与真实之眼对视之人所听到的话都基于女妖提取记忆后在脑海内的模仿。 被硬生生捏碎骸骨,这只女妖便无法再维持幻象,它周身的空气扭曲着撕裂它的身体,露出它原本骇人腐朽的空壳躯体,艳紫的妖瞳流下血泪。 莱米猛地抬头:“喂——” 靛蓝的长刀凌空飞来。 随后狠狠地贯穿了这颗准备丢下寄生之骨逃跑的眼球,将它死死地钉在地上。 长刀破空而来的方向,维持着投掷手势的她扶着膝盖用力地喘息着,见到脸上沾着血污的短弓完好无损地扶着胳膊从泥地里起身,这才软软地身后的树干一靠,顺着树皮缓缓瘫坐至地上。 “太好了……” 胸口因为缺氧而急促地起伏,我脱力地喃喃道,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真是的……你们两个……”不顾掌心还沾着泥污,我抬起还算干净的手背,慌乱地擦了擦酸胀发热的眼眶。 与我劫后余生一般大松一口气的反应相比,两位让我心脏差点提到嗓子眼的始作俑者倒是看起来无事发生,结罗笑眯眯地朝我挥了挥胳膊示意他俩没事,莱米则是抛玩着已经完成了回收的储物魔方。 回想起刚才结罗笃定的语气,我苦笑不止:“要是真的认错了该怎么办啊……” ——我倒数三秒,老师就把刀扔出去。 发出嗡鸣的长刀用开朗的语气这般对我说道。 万一搞错了的话……我的反驳尚未出口,飙升的肾上腺素就已经出卖了我的紧张。 清晰地感知到我情绪的结罗只是笑道:“别担心,我跟莱米都相信老师。” “所以,老师也该更信任我们才对。” 大概是我从未在他俩面前露出过这般心绪复杂的表情,回到我跟前将我拉起的结罗罕见地别开视线,他垂下脑袋抬眼观察着我的脸色:“老师生气了吗?” 我其实并没有生气。但我仍然摆出假恼的脸,不轻不重地抬手敲了敲结罗的额头:“有点。” 我只是希望他们在说出“相信我”一类的话之前,能够更加地珍惜自己一些。 “……奇怪的女人。”同样挨了我一记爆栗的莱米皱起眉摸了摸被我点过的额头,轻轻哼了一声。随后抖开兜帽戴上,将大半张脸都藏在宽大柔软的帽檐下,挡在我的身前,继续担任开路的重任。 这声嘟囔比他平时毫无起伏的语调要缓和上许多,我撇着眉稍稍失笑地弯着嘴唇,追上短弓的背影:“臭小鬼,我可都听到了哦?” 脚踝蓦然一痛,赤裸的凉意和划破皮肤的撕裂感让我的瞳孔颤抖起来。 我僵硬地回过头,一节白森森的骸骨如同捕兽钳,尖锐的骨爪死死地嵌进脚踝的关节。 这是—— 大脑预感危机的警笛狂响,浓雾四涌,我向前踉跄半步后重重地摔在泥地上,艰难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呜……!” 生理性的泪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泪腺涌出,鲜血的铁锈味像炸开的烟花那般忽而弥漫在浓雾之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脚下的泥地犹如一张等待许久的巨口,蛰伏许久的巨大独目睁开,原来地面上凸起的树干筋脉是已经生出苔藓的骸骨,它露出狰狞的獠牙,将坠落的猎物如数鲸吞。 …… ………… 缺氧的溺水感萦绕着感官,眼皮沉重得连睁开眼都吃力。 清醒的意识和眼前的昏黑如同无法清醒的噩梦,我呜咽着呼救,身体却无力地朝更深处的黑暗中堕去。 “不要……!” 身体的防卫机制一个激灵将我从缺氧的迷梦中拉起,我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浑身的冷汗将单薄的睡裙浸湿,棉麻的柔软布料黏糊糊地贴在我的脊背。 太阳xue突突地胀痛,我顾不上因为猛起而发黑的视线,用力掀开被子,低头紧张地朝脚踝处看去。 万幸,它看起来完好无损。肌肤光洁,踝骨处隐约透着青色的血管轮廓。 我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然而未等这口气彻底吐出,我便僵着嘴角,维持着掀开被子的姿势,恍然地愣在原地。 调至一档风的空调安静地运作着,房间里只能听到扇叶上下转动风向时的轻微嘎吱声。被褥是我这两个月来不再体验过的柔软,上面还残留有我熟悉的洗衣液的香气。 我拥着被子麻木地坐在床上,恍如隔世地注视着这个我以为再也回不去的,属于我的房间。 怎么回事……我不是在…… 身体因为荒谬的错乱感而自发地颤抖着,我用力地摁了摁太阳xue,真实的胀痛感又让我不由得松开手,转而愣愣地注视我的掌心。 指根处原本残留的水泡旧痕消失了,虎口处磨损的薄茧也不复存在,右手食指上的刻痕也不见其踪。这双手看起来十分柔软,是那双我曾熟悉的,没有握过任何武器的手。 梦? 我是在梦中?还是说…… 我所经历的这两个月,才是一场不知如何去形容的幻梦? 两股想要竭力掰倒另一方的自我认知在脑海里撕扯,我不甚熟悉地摸索着床头起身,拿起放于床头柜的玻璃杯一饮而尽。 冷水刺激着空荡的胃部,而这种冷水下肚的凉意终于让我清醒了些许。我趿着拖鞋走至全身的穿衣镜前,抿着唇扯下束领的睡裙,将领口拉至肩头。 左侧的锁骨下方也干干净净。 “…………” 我咬着下唇,伸出双手贴在镜面,闭上眼,顺着这股不知如何打破困境的无力感缓缓下滑。 放在书桌上充电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诶、等等……闹钟?今天是工作日吗?” 许久未听过的熟悉闹钟让我的身体条件反射地紧绷起来,三点一线日复一日培养起来的社畜生物钟可不是开玩笑的,我手忙脚乱地滑动着屏幕,想要划掉这个在此时显得刺耳无比的铃声。 可活动的衣架上还挂着一套已经熨烫妥帖的通勤西装,目光瞥到那件漆黑的西式外套时,我稍稍一怔,原本几乎快沉溺在重回和平日常里的心醍醐灌顶,清醒地跳动起来。 在两股相互对冲的记忆之中,另一个更为倔强的清晰显示,它应早就丢在两只花吻鼠的追逐之中。 “它会变成你的任何一根软肋。即使是死去之人,或者是已忘怀之事。” 我回想起短弓冷淡的告诫。 这可比他说的还要过分成千上万倍。我摇摇头忍不住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人类何其软弱,越是痛苦越是强大的同时,也愈会对曾经拥有过的安逸眷恋不舍。 提醒上班时间的闹铃仍在喋喋不休地响着,我握着手机回过神来,房间的门却被一股力道从外面用力地推开。 “吵死了,闹钟响了这么久为什么不关?” 苔绿发色的少年用远比他外貌要成熟的沙哑嗓音不耐烦地抱怨着,他熟稔无比地从彻底呆滞在原地的我手中夺过我的手机。 完全超出我料想的人出现在我的眼前。 大致是我直勾勾盯着他脸的视线过于失魂落魄,与莱米的脸相似度达到百分百的少年别过脸错开我的目光,麻利地划掉闹钟后,抬手将手机重新塞回我的掌中:“还以为你睡过去了才来叫你的……醒了的话就去上班。” 他转过身,背影朝着我,语气冷淡:“早餐热好在桌上了,我去学校。” “莱米,等、等一下。”我下意识就叫了短弓的名字,连忙拽住他的衣袖,不曾想这个动作似乎对他而言是很大的禁忌。 在我面前一直都表现得没什么情绪的少年猛地抬高手臂,将袖口从我的指尖中用力抽出,他沉下的眉眼带有几分生人勿进的阴郁,黯淡的瞳孔里映出我无措的脸。 我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想……” 话未说完,我眼尖地瞥到他未被纽扣系上袖口处,露出的手腕上爬满扭曲的小蛇一般的斑驳伤痕。 “这个是什么?” 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划痕足以刺痛任何一个人的双眼,我伸手拦住想要离开的莱米,用身体堵在房门口,背靠着门板,握着他的手腕语气不稳地追问: “这是刀划的伤口吧?怎么回事?是谁——” 我焦急地抬眼,急切地发问。 而莱米回望下来的视线冷淡得仿佛事不关己,如同一桶冰水,彻头彻尾地将我浇湿在原地。 “自杀未遂啊。”他甚至勾起唇讥讽地笑了笑,“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今天终于睡蒙到连自己的弟弟都不认识的程度了?” “jie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