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欲绝但为君 151 旧情追忆竟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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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她们再次混进营伍里,布塔娜主动提议把她们俩的弓箭、长矛都给收缴,只留阿碧片刻不离身的短匕,以及她的腰刀。为免军心浮动,她们还是以男子打扮示人,布塔娜甚至要阿碧重新把脸面涂黑来遮挡姿容。 布塔娜特地又设了个营帐给她们俩;除了行军迁移之外,只要她们仍待在寨栅里,大概都要以此处为家。 「……凭她一句话,咱们大老远跑来此处,除了昨晚那场仗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娜仁其木格伸出手来,让阿碧替她上药。「而且她也不肯认你,就这么冷冰冰的一句『不认识』……把你给打了回票!」她故意装出布塔娜说话的模样,然后气呼呼地反问:「阿碧你难道都不觉得气愤吗?」 「不在营伍里也是好的。我就罢了,你现在身为旗主儿子的妻,就身分言,可谓将来的旗主夫人,你待在营中,阿日善要对你另眼相看不是,将你视若等间也不是。」上妥了药,她朱唇浅勾,替娜仁其木格拉妥衣袖。「不如像现在这样,安分地待在王后身边;阿日善待你如何,她今儿个算是扎实见识了一番。」 一提起阿日善,她忽地红了脸面,「想不到他竟当着你们的面对着我又亲又搂……哎!丢死人了!」说是这般说,微咬芳唇的表情,乃至于凝望着给他亲吻的手腕处,无一不展现出小女人般的娇羞。 「况且,你会一声不吭的瞒着眾人出外跑马,不也是受不住昨晚所见所闻?咱们只是远远的放箭,就能害得数千名将士烧成一片焦灰。」阿碧没说透的是,万一要让她亲眼看见一个人血rou横飞、身首异处的惨状,那岂不是要比现下更加难受十倍? 娜仁其木格听着阿碧冷静的陈述,素手紧拽住衣袍。 「我想王后应当也是瞧清了此点,才下令将你我与族人隔开;当然你我的安危也在考量之内。」她理智的分析道,全然不夹杂任何对布塔娜的怨懟。 「阿碧……」彷彿有隻无形的手将她喉咙扼住,她大口喘息着,斗大的汗滴自额际落下。「你动手杀人时……心里究竟想些什么哪?」 阿碧不语,坐在对头的她环抱着自己,双手不停颤抖着。「我睡不着……昨晚一宿没睡,只要一闭上眼,那些着火的兵卒彷彿就要出现在我面前!叫啊、哭啊的倒下……公主犒赏我们所烹煮的牛羊饭羹,应该是香的,我却光是闻着味道都要作呕……我不明白,不明白!为何你们可以无动于衷?他们都是人,都是活生生的……」人。 「就因为这样,所以面对性命攸关的时候,无人能不动容,无人能置身事外。」即便脸面涂黑,她的双眸依旧明媚灿亮。「咱们也是人;那些兵卒死了,有人替他们伤心难过;我们也是。你问我杀人时想些什么……在取木材的那一回,是我生平头一次杀人。」 笑容如风一般自她脸上掠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跡。「若真要答,我什么都不想,唯一的念头只有拼命活下来。」 「这就是你这么些年来的唯一体会,是吧?」她口气有些衝,阿碧听了仅是低下头,抚摸她送的一双银手环,还有阿日善给的扳指。 「还有珍惜自己所重视的人。」 抬眼时,阿碧的眸光如此纯粹,娜仁其木格早明白,她绝非是个冷酷之人,相反的,她比任何人都要多情重义。 「当阿日善知道你走丢时,你知道他作何反应?」 娜仁其木格摇摇头,「他怎么说?」 「发现你的马匹不见时,他急着就要骑马出去找;我提议让他先去问问守着寨栅大门的将士,他却说等不了,若你给敌兵抓了或是伤了,他肯定——」 『我肯定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听了阿碧的转述,她抑制不住讶异的以手掩嘴,「他真的这么说?」 「嗯,这不正好?表示他很在意、很在意你,也愿意包容你的任性,你呀!真该多相信他一些。」 娜仁其木格不禁眼眶微湿,阿碧伸手搭住她的肩,她无言靠近,偎在姊妹怀里汲取着温暖。 「阿碧,」沉默了好一会儿,她鼻音浓重的开了口,「公主她……当真记不得你了吗?」 拍抚着她的动作嘎然而止,阿碧睁大双眼,凝望着烛火无法触及的幽暗,「她看我抹去脸上的黑灰时,我一度以为她就要认出我,叫我的名字了,然而在最后的最后,她却是又缩了回去。」 「我也这么认为!」娜仁其木格抓住她的臂膀轻晃,「她明明记得你!不知为什么又装作不认得。」 「嗯,可若不是她自己认出来便没有意义;而且她特意安排让咱们俩待在一起,或许也意味着她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可能还要多一点时间证明。」 「证明……她莫不是怀疑你出现在此的目的?」又或者是以为自己遇见长得很像的人。 「我不知道,但如今也只能往这方面想。」 「既然如此……你打算怎么证明?」 面对她的急躁,阿碧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脸面。「我也还在想!」 「哎!你、你做啥……」她对这玩闹般的恶作剧显得措手不及,连忙抓紧阿碧的手腕。 「瞧你!想覷得机会回家的又不是你,你别老是皱眉,这种事儿就交给我来烦恼!」阿碧解下头巾,「明儿个大汗的兵马说不准也就要到了,距离咱们往都庆府进发大概也剩不了几天;咱们好生待着,静观其变!」 两个人和衣躺下,娜仁其木格与她分别盖着两件薄毯;睡在营帐里倒是比先前几日以穹庐为顶要好上许多。 「阿碧。」 「嗯?」昏暗间,娜仁其木格只能循声辨别方向;她又往阿碧的位置挪近几吋。「怎么了?」 「你要是能够顺利回去……会做些什么事,想过么?」 回应她的是一串轻浅的叹息,「想做的事情好多,面见父皇、看看孩儿与夫君,以及……」 「那个湘君呢?」 身旁的人儿忽地狠狠一颤;娜仁其木格没察觉,续道:「这几年来,你在梦里最常念着的就是这个名字……我很好奇她的身分,听这名字……想必是个姑娘?是你的女儿么?可你有一双女儿,却总是只听见你喊这个名字;如果是娘亲大概不会这样叫吧?还是说你有姊妹?可是一个姊妹、知己,能够使你这么牵肠掛肚的么?她究竟是谁?」 「她啊……」阿碧默然,娜仁其木格耐心等着,只是折腾了一天,昨夜担惊受怕的又未闔眼,不足半盏茶时间便听见她轻浅规律的鼻息。 良久良久,在一片漆黑之中,才听见一串细微的哽咽声说道:「她是我,最想见的人……」 就在两个姑娘无声歇下的同时,布塔娜好容易才安抚儿子入睡;在这片满是杀戮气息的大营里,还能圈出一小块地方供儿子安歇成长之用实属不易。 刘弘,她与刘昊所生下的孩子;在他之前原有八个兄姊,只是在刘咸的「巧妙安排」之下,或夭折、或病死,无一倖免,唯一的手足只馀这不满三岁的刘弘了。 刘昊就是看出了刘咸的心狠手辣,临死前才决定立刘弘为王储,并要她代为摄政,此举自然引起刘咸的不满,步步进逼,直到现下这般田地…… 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顏,总能让布塔娜惶惶不安的心平静下来;只要儿子还在,尚有支持她的势力可依靠,此战仍在未定之天! 吩咐宫女好生看顾,布塔娜踏出营帐,在踅回主帐的途中,碰巧遇见安排着岗哨巡逻的阿日善。 阿日善瞧见她靠近,一脸诧异。「王后仍未歇下?」 「我才好奇你为何仍未安歇?」她侧着脸,美眸轻轻扫过那些勇士,「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么?」 「是、是!我等有缘得见公主,真是荣幸!」 阿日善把这群男儿的侷促看在眼里,咳了一声,要他们策马出外巡逻去;布塔娜明白他的安排,不禁对他更显依赖。 「说来你先是一早入寨安顿弟兄,又见过咱们这边的将领,再为找寻妻子费心,忙到现在我都还没能与你好好叙叙旧。」布塔娜嫣然一笑,扬起下顎道:「若不嫌弃,咱们一块儿喝两杯?」 阿日善原想推辞,然而布塔娜再三力邀,他没法拒绝,只能与她入帐对饮。 「嚐嚐我们这儿酿的马奶酒!比起察哈尔的一点不逊色。」她特意替他满上一杯,端至他面前。 「谢王后。」他一饮而尽,布塔娜满是期盼的瞅着他,他只得老实答来,「很是甘甜顺口!」 「是吧?那就好!许久没与你这样独坐,要是错过良机,还不知能否有下次?」她语带感叹,痛饮的姿态亦显豪迈。「想不到你竟是娶了这么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不过个性有些莽撞就是!」 阿日善颇不好意思的笑了,「直率是她的优点!」 「说到底,她是为了你才跟着过来的,另一个易容假扮的姑娘只是幌子,我说的对不?」她侧着脸笑问,未等他答来,逕自抢白。「瞧你一进门看见是她,就跪下来对着她又搂又抱的……呵!真是恩爱呀!」她又饮一杯,阿日善轻喊了一声「王后」,但她没听见。 「我听见了。」她暂且搁下酒壶,嚥下鼻息之际,马奶与酒味的香甜登时上窜,「抱着娜仁其木格的时候,你喊了我一声『公主』。打从见面之后头一次。」 阿日善偏着头,面对布塔娜再认真不过的表情,他尷尬一笑,「王后恕罪!阿日善不记得了……」 「你当然不会记得!」布塔娜又饮一杯,语带抱怨。「你一直都叫我王后,当然不会记得这声无心的『公主』……对我而言有多不一般。」 虽不记得,但他明白。 阿日善自是清楚称谓代表着对方在自己眼中的定位;正因如此,他只愿喊她一声「王后」,而非「公主」。 布塔娜是王后,一国之母,而非统领各旗的大汗身边的女儿、部族里的公主,一词之差,彰显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当然明白。 「都过去了。」低头审视着杯里的奶酒,乳白色的酒液平静无波。「那些事……不管再怎般回想,终究都是往事。」 布塔娜抿嘴,下意识的抚着肚腹,眼前的男子一如她印象中的健壮、俊美,但就如他口口声声所喊的「王后」所示,她们之间,早已不能够回到数年前,回到她还未出嫁时的模样。 她只是不肯承认罢了……尤其是在看见他与娜仁其木格紧紧搂在一块儿,他对另一名女子如此担忧心疼,扎扎实实的在她心口上狠狠划上几刀。 这是否意味着,那些两人携手,一块儿跑马、结草环嬉闹,互诉情衷的往事,全都烟消云散了? 「你是否要说,我已不再是你眼中的公主了!」 阿日善面露苦涩,她甩头嗤笑了几声,再替自己满上一杯。 见她喝得又急又猛,他不禁皱眉。「王后!为了你的身体着想,适可而止吧。」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他起身,「阿日善还有军务在身,恕不奉陪到底……时候不早了,您也赶紧歇息吧。」他拱手,不等布塔娜反应即鑽出帐门,布塔娜眼睁睁的瞧着门帘晃动,在重新满上酒杯时,不预期的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