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发、玖捌
毓清峰在中秋时节迎来了一场风雨,虽然这座山里的修真者不像凡人那般过节,但带来混乱的大风大雨仍是坏了心情,也容易带来更多麻烦和伤害。为了防患未然,虹玉在小精怪来报信以后就开始巡自己住的小屋和菜圃,看有没有哪里需要修缮的,做完补强的工作,天也暗了下来。 两名小眼睛的小童子提着灯笼照路,月漪拎着一个提袋走在童子们后头,抵达虹玉住处后,提灯小童都变成萤火虫飞不见了。 虹玉在收拾工具,从小屋旁的仓库出来时随便拿了块布擦汗,小白犬像在监工一样紧跟在其脚边,他们看到月漪出现就不约而同迎上前。虹玉亲切微笑:「叔叔你怎么来啦?再晚一些风雨就要来了。」 月漪把袋子交给他说:「我知道,就是天无涯告诉我有颱风来,我再让小精怪来提醒你的。这座山近海,偶有颱风。我来看你怕不怕,要是怕的话,可以到我跟大姐那里。」 虹玉咧嘴笑说:「有叔叔关心我真是好啊。不过你们别担心,我不怕啦,以前我住的海岛也时常有颱风,比这里还要频繁,应付这些风雨,我也算有经验的了。这一袋是什么啊?」 月漪说:「水果。一些香欒什么的。」他垂眼瞄了下虹玉脚边的小白犬说:「不过不宜给猫狗接触或食用,对他们而言有毒。」 虹玉收好这一袋水果,微笑回应:「多谢叔叔提醒,香欒啊,真是应景。可惜小星你不能吃这个,我再弄别的点心给你。叔叔你进屋坐吧?」 月漪摇头:「不了,我要帮天无涯巡一下山阴的情况,早点结束的话就回去了。」他掩嘴轻轻打了个呵欠说:「这阴凉的天气……真教人提不起劲。」 虹玉乾笑两声,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说:「叔叔你要是还得忙就快去忙吧,早点忙完早点歇息。」 月漪应了声,又拿出一块留影石交给虹玉说:「这留影石记下的东西乱七八糟的,都是你跟你那隻狗,天无涯说他不看了。所以这个还是给你吧,也算是你跟小狗共患难的一个……纪念?」 虹玉一头雾水接过浅灰色的玉石块,歪头和小星对看,其实他自己也没看过内容如何,他跟小星说:「一会儿我们一起看里面有什么吧?多谢叔叔特地来这么一趟。」 月漪目光柔和睨他一眼:「傻侄儿,跟我见外什么。」 虹玉送走了月漪就回屋里点灯,坐到桌边剥了一颗香欒的皮嗅了嗅,瞇起眼陶醉道:「好香啊,不过这个得消水才好吃,现在还很酸吧。再剥一些酿酒好了。小星,你可不能偷吃,会吃坏身子的。」 小白犬趴在桌上发呆,闻言只扫了一眼虹玉就没反应了。虹玉看小狗这样,笑着摸牠说:「你也和月漪叔叔一样没精神?」 化形成小白犬的宸煌只是无奈,还有点吃醋,但也不是针对月漪或谁。自他变成这样接近虹玉以后,看到了虹玉独立聪慧的一面,不仅做买卖时能熟练应付客人,和月氏姐弟或其他精怪相处也颇懂得人情世故,比先前待在衍国那会儿又成熟懂事了不少,他一方面替虹玉的成长高兴,一方面又矛盾的有些难受,是不是虹玉没了他也能过得好好的?他对虹玉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如今虹玉也记不起他了,这让他无法不吃醋,也感到失落和寂寞。 虹玉吃得不多,剥完香欒就只喝了两碗白天煮的菜汤,给小星涮了些羊rou吃,然后拿出了留影石的内容。注入灵气施法后,留影石亮了下,接着将一幕幕景象投射至半空中,像小小的海市蜃楼。虹玉看到自己抱着小星逛摊子,之后凤凰羽毛被偷,害他被追猎,他叫小星快逃,再后来自己差点被黑龙王吃掉,还好银龙及时现身相救。 当紫瞳的男人出现在留影石映出的光景中,虹玉微瞇起眼若有所思:「他究竟和我是什么关係?他好像一直在找我,找到我却又不讲个明白。虽然那次他在树林里是吓到我了,那样子活像是我拋弃他、欠他债似的,我当然也不可能跟他走啊,你说对不对?小星。」 小白犬没回应,只是趴在桌上垂下耳朵,看起来颇失落。宸煌正是因为那次吓到了虹玉,之后深刻反省才变成了现在这副狗样,虹玉虽然已经不那么怕他了,但也仍然没有想起他是谁。 虹玉误以为小星被留影石的景象唤起阴影,温柔摸着小狗的脑袋和后背说:「不怕,爹爹保护你。再说,爹爹的rou多,你这么小,rou也少,又不是灵兽,妖魔鬼怪不吃你的,不怕了啊。」 「唉,不过他到底是谁?」虹玉撑颊摆弄手里的留影石,把那紫眸男子出现的情景又重覆放出来一遍,他凝眸注视那人的紫眸,内心深处彷彿有什么被触动,悄然荡开涟漪。他喃喃细语:「其实他那样也不算是凶,只是看起来很在意我,而我又想不起他,当下才有了误会吧?他应该也知道我不记得他了,那他岂不是很伤心?要是他再出现的话……唉,不知道为何我见了他就有些心慌,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也是救过我的,不像是仇敌啊。」 小白犬听到虹玉这番话又恢復了一些精神,说不定他现在能变回人形能和虹玉好好谈一谈?他先凑了过去,抬起一脚轻碰虹玉的前臂,再小口舔了舔虹玉的手。 虹玉笑着抱住小狗叹道:「不过他连龙王都能打晕,修为高深莫测,这么一想我又觉得挺可怕,万一他下次出现又想起我忘记他的事而生气,那我怎么应付?算了,暂时让我逃避一阵子好了。先不想他了,等过了这个秋冬我们再去赶集,我有些做生意的想法呢。小星你还要跟我去玩对么?」 宸煌知道现在虹玉还在害怕自己,心情又变得更鬱闷了。他已经不想当狗,但就这么离开的话,虹玉没了「小星」陪伴会难过,而他捨不得虹玉伤心。 这天刚到酉时天色就彻底暗了下来,山里起了浓雾,像是在隔绝外来者,又彷彿是在阻止谁离开。虹玉住的屋外没有养任何牲畜,只有栽种一些菜苗,这两天刚收成,也不怎么担心菜圃被坏天气摧残,但外头风很大,吹得小屋不停发出各种怪响。 虹玉坐在窗边点灯,翻阅市集买的杂书,翻了几页就看不下去,小星趴在他腿上好像睡了,他轻抚小狗的背,满脑子全是紫瞳的男子。 他沉缓吁出一口长气,以为和小狗聊完心事就能将之拋诸脑后,心里却依然放不下。他无从知道紫眸男子的身份,虽然那双眼睛容易被误会是魔族,但他感受不到对方有任何邪魔的气息,至于他们彼此之间的关係,他隐约有个猜想,只是无从查证罢了。 他还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爹爹们就离开浮舟仙岛,往后他在岛上的那些年岁里,是谁教他修炼、教他读书识字、教他许多在那孤岛上绝对学不到的事? 答案呼之欲出,倘若他和那名紫色眼睛的男子在岛上一起度过这么多年,那他们后来是在岛上分开的?还是来到这片大陆才各走各路?为什么他会受伤被月漪叔叔救走,他和那个紫眸男子吵架了么? 虹玉越去想,就生出越多疑问,但全都无法获得解答。 那名男子生得俊美出尘,任谁看一眼都不会轻易忘记的,为何他偏偏就忘了?想到这里,他自己也难受,遗忘本身就是件哀伤的事吧? 虹玉心中的不安就如同屋外的风雨,变得越来越强烈,他并不是怕被那男子伤害,而是怕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或是什么不好的过往。想不起来的人与事,也像是被山中浓雾笼罩,他感到进退两难,无从解决。 *** 月漪万万没料到自己有天会被困在毓清峰的迷雾里,他自愿替山主去山阴巡视,瀑布、鐘乳石洞窟、河谷一带皆有天无涯的结界,只是有时难免有所疏漏,而他就是去这些容易出现缺口的地方帮忙补漏洞、抓小虫。 这类大型结界往往只防范大麻烦,杂灵小妖并不受限,不仅毓清峰这里如此,多数地域的主人都是这么管理自家地盘的。 事情就在月漪巡山后要回报天无涯时发生的,归途中他看到一片雾气在前路漫开,他并没有仗着自身的道行就贸然闯入,儘管那团浓雾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寻常,但就在他打算绕开的下一刻,浓雾迅速包围了他。 雾气山嵐像是许多隻大手,从四面八方朝月漪抓拢,好像要将他溺在白茫茫的雾气里,就在他陷入其中后,逐渐感应到了邪祟的气息。 潮湿、寒凉的邪气并不如雾那么浓重,它幽微的在月漪周身流动,也许只是被雾气掩饰着,所以才觉得邪气并不重。雾气宛如无数细丝黏在月漪的发肤上,并妄想渗入雾中的所有生灵,月漪催动内丹的凤凰神火,此天赋能将丝丝缕缕缠上身的邪气焚尽。 然而一度散开的雾又拢聚过来,月漪或走或飞,怎样都绕不出山林,逐渐迷失方向。他飞上天也什么都没看见,只有雾茫茫的世界困住自己,他惊觉这是个幻阵。 幻阵并没有立即出现任何致命的危险,这个阵内什么都没有,月漪感受不到佈阵者是强是弱,也没心思探究这些,他尝试焚毁此阵,释出比平常铸剑还要更危险的异火。 雾白世界出现了金红的火燄,月漪着一身墨绿衣袍站在火海中,神色冰冷。他无法确知自己放出的火会不会烧到山林,心有顾虑之下又将异火收回,谨慎步行。在浓雾中移动时,月漪连脚边的土地都看不清,但闻得到焦味,他拂袖搧开身边一些雾气,触目所及皆是焦土。 「凤凰的火好惊人啊。」风里有个声音含糊说道。 月漪听到不知何处冒出另一个声音接着讲:「是很可怕,连元神都能烧坏的。还好我们有很多。」 「对,我们有好多元神。嘻嘻。」 「烧不完的。一群又一群,烧也烧不完。所以,不怕的。」 月漪知道这些话是邪祟故意讲来刺激他的,让他耗费心力放出异火,等他累了就露出更多破绽,不过这个幻阵和那些交谈声,全都证明那些脏东西此刻奈何不了他,他只要保留力气等待援手就好。 「咦?不发火了么?」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一个童音说道。 「还当凤凰有多厉害,这么快就放弃了。」一个年轻的男音揶揄:「这就叫坐以待毙吧。哈哈哈。」 月漪仰首默想:「不能发火,不能发火,不要跟尘埃计较。」 邪祟们持续挑衅:「上界神域遗留的最后的凤凰,竟连我们这样的妖邪都对付不了呢。太好笑了。」 「就是说啊,可能是冒牌货,或是混了别的血脉。」 「杂种鸟?混到鵪鶉还是鸡啊?」 「哈哈哈……」 月漪的金眸发出更璀璨的光亮,其吐息间皆冒出火气,细微的火星在空中迸发,他周身流动着灼人的热气,一头红发也被气流吹得飞扬。 *** 夜渐深,毓清峰山域被狂暴的风雨所笼罩。 虹玉心思烦乱,无心做事,也看不下书,所以熄了灯火抱着小狗上床就寝。屋外风声宛如妖鬼哭啸怪吼,雨势大得好像要把屋子打垮,一些陡峭的山区有土石崩落,但这小屋基础牢固,所处地势又相对平缓,虹玉并不紧张,只是睡眠比平常更浅,睡梦中隐约听见敲门声。 大概是雨打芭蕉那类的声响,不过他的小屋附近都是些芋叶之类的,无所谓啦。虹玉在半梦半醒间如此猜想,直到身边的小狗又来舔他脸颊,他才抱着狗坐起来细听。 「真有人敲门?」敲门声持续着,不急不慢,听不出对方是不是有急事。虹玉犹豫了会儿,还是抱着小星去开门。 外面雨势大得惊人,就像天上有条大河倾流而下,却是一滴雨都没飘进屋内。虹玉开门的瞬间就觉得访客非人,但并没有什么恶意,因为小星没有吠叫,所以他才敢开这个门。 敲门的高大男子穿着一袭黑色劲装,却彷彿整个人都在发出淡淡的光辉,来者的打扮朴素俐落,只是本身生得太好看,还有显眼的白发蓝眼,无法让人不去注意。虹玉愣了下,很快认出访客是毓清峰的主人,天无涯。 「出事了。」天无涯沉声说道,语气还算平和。 「山神大人亲临,可是有大事发生?」 天无涯点头问:「他给你的羽毛在哪里?」 虹玉知道天无涯指的是月漪叔叔给的凤凰羽,就从衣怀里摸出羽毛说:「我随身带着。咦?它怎么在发亮?」 凤凰羽毛不仅发出微光,而且羽毛的顏色由红转金。 天无涯说:「他帮吾巡视山阴却迟迟未归,吾怀疑他出事,身为一山之主的吾竟无法确切找出他所在,只好夤夜时分来打扰你了。」他瞄了眼少年抱着的小白犬,改口:「是找你们。」 虹玉看天无涯瞄了眼小星,但并未多想,他递出凤凰羽说:「有这羽毛你就能去救叔叔了?啊,可是我还得靠它……你拿它去找叔叔吧,我自己能设法躲一下的。」 「也好,你跟着来的话,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他会怪吾。」天无涯接过那根羽毛后承诺道:「吾会尽快还你,为了压住你的气息,这个借你。」 虹玉从天无涯那儿拿到一颗刺绣小彩球,底下还缀着雪白的流苏,真没想到天无涯一个看起来魁梧英伟的男子,会随身带着这般精緻的小东西,他脱口疑问:「这是香包?」 天无涯的眼神飘了下,像是有点尷尬的解释道:「前阵子他好玩做给吾的。」 「噗。」虹玉连忙摀嘴,虽然不合时宜,但他真没想到月漪叔叔会刺绣,还会做这样的女红送山神大人。 天无涯说:「里面是吾的虎毛,吾的气息能暂时掩盖你的气味,应该能撑到吾还你羽毛。就这样,吾得赶紧去找他,不聊了。」 天无涯还没讲完就已经急着跑去救月漪,他一远离,风雨开始飘进虹玉的小屋里,后者连忙把门关紧。 「呼……」虹玉靠在门板上长吐出口气:「月漪叔叔不会有事吧?他那么厉害,而且山神大人也去找他了。我的修为不上不下的,还是别过去添乱。」虹玉嘴上这么讲,心里仍有些不放心,他放下小星,找了先前炼好的符纸变成一隻傀儡鹰隼放出屋外,让那傀儡去追踪山神和月漪的情形。 虹玉能藉傀儡看到外面,山里不少树木被风吹得歪斜,有些还被连根拔起,溪流暴涨,湍急的水流既危险又混浊,所有飞禽走兽早就躲回巢xue。傀儡飞得只比树冠高一些,不时发出的闪电和雷光照亮树林,当天空再次因闪电而变得炽亮,剎那间有道鞭子一般的扭曲黑影朝傀儡袭来。 「呃、啊……」虹玉因傀儡被毁的不适而皱眉闭眼,还好他及时收回神识,眼睛只是有点发痠,稍微出了些泪水,并没有真的受到什么伤害。刚放出去探消息的傀儡不到片刻就没了,他也没看清楚树林里突袭傀儡的是什么东西,心中却无来由的害怕,他感觉傀儡是被吃掉的。 「被吃掉……」 宸煌见虹玉脸色不好,以他神识也感知到得到那傀儡被邪祟吞吃,那些曾经察觉到虹玉存在的妖魔鬼怪全都朝着毓清峰聚集而来,远比从前在浮舟仙岛上的还多。或许这不单纯只是一场风雨,邪祟趁势而来,又或者这场风雨就是他们造成的,但这对宸煌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会让那些脏东西碰虹玉。 嘎……咿……虹玉住的小屋在狂风大雨里发出更多的声响,听起来好像小屋在哀号。虹玉抱起身旁的小白犬哄道:「别怕,爹爹在这里。」 宸煌心里有点哭笑不得,虹玉自己不安,还要抱着他哄,也算是「为父则强」吧?但他也知道虹玉是在自我安慰,儘管虹玉事先做了不少补强屋子的工作,也抵挡不了为数庞大的妖魔鬼怪们来势汹汹。 匡、嘎……喀、喀……怪响越来越多,虹玉甚至觉得小屋在震动,他惊得站起身,一挥手把屋里的灯全都灭了。他感觉到有很多「东西」集结在屋外,湿冷的空气里能清楚闻到一股腥臭味,难以形容的复杂恶臭。就像硫磺泉水畔遍佈各种飞禽走兽的尸体,有的新鲜、有些烂得露出白骨,什么糟糕的气味都有。 虹玉脸色更差,抱紧了小星站在屋子中央,他用微微发颤的气音哄小狗说:「乖乖的,别出声。」 屋外有雷光闪烁了几下,传来了一道温柔的女音:「虹玉──虹玉,你见到月漪了么?你有没有他的消息?我到处都寻不着他,担心死我了。」 虹玉轻抚小星的脑袋让牠别发出声音,自己也沉默不语,因为他认为外面的女子可能不是月綾锦。门被敲响几声,和月綾锦一模一样的声音慌张叫喊:「虹玉,附近好像有东西,你先让我进去避一避,快开门。虹玉,你听见了么?」 虹玉心慌意乱,他怕自己太过多疑而没能救到真正的月綾锦,万一外面真的是仙子呢?可是仙子会在这种时候跑来找他?怎么不是先去找山神大人?他越想越不安,心里有点动摇,朝门口迈出一步,怀里的小星立即从喉间发出兽类的低吼。 「乖。」虹玉用气音念牠,却也当即恢復警觉,门外的叫唤不是一般的叫唤,而是带了某种迷魂术,听都听不得。他赶紧找出符纸塞耳朵,也一手摀了小星的耳朵。 「虹玉,你要恩将仇报?还不快开门!」 「虹玉──脏东西太多了,我实在无法独力应付,你快开门!」 「啊啊──虹玉,你竟然见死不救,月漪不会饶了你的,等月漪回来,你就──」 屋外的「月綾锦」开始惨叫,好像真的遭到妖魔杀害那样,虹玉仍稍微听得见一些动静,屋子断断续续的震动,震落了不少木屑。 虹玉面无表情经歷这些,他无法相信屋外的声音,何况那声音过于卖力的表演,根本不像他认识的仙子。害怕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愤怒,他变得怒火中烧,凭什么自己遭遇这种事?那些脏东西为何不放过他? 难道只有境界高的仙神能不受他的气息影响?若没有已经成仙的月綾锦和神域来的月漪相救,他早已没了性命。还有这毓清峰的山神同样不受他的气味迷惑,所以他能安心待在毓清峰,却给他们招来了这些麻烦,他心中愧疚,同时也生出另一个疑惑,现在他倚靠山神、仙子跟叔叔的庇护,但在遇上他们以前,又是谁在护着他? 虹玉又想起了那个能化作银龙的男子,心中有些悸动。 虹玉在愤怒后变得异常冷静,想起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紫眸男子,心情转为惆悵、落寞,那男子三番两次来寻他,还出手相救,可他却想不起一星半点的过往,要是他就这么死了,对方会知道么?还是那男子早就已经对他失望,也死心不会再出现了? 「也不是我想忘记的,我不想死,起码等我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再……」虹玉抱着小星,垂首喃喃。不知何时外面已经没有冒牌的月綾锦在叫喊,风歇雨止,一切安静得很弔诡。 虹玉毫无来由的浑身发毛,他抱紧小星悄悄往墙角边挪,紧接着屋顶伴随一声巨响轰然塌陷。 *** 雾里的寒气越来越凛冽,夹带恶意的雨丝渗入月漪的发肤,儘管扑天盖地的杀机难以招架,但他不是寻常人,凭着自身精纯的凤凰神火就轻易驱散周身邪煞之气。 月漪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幻阵,乾脆原地不动,思索这次事件的来由。山阴临近妖魔混杂的地界,横亙在这片大陆的毓清峰形成天然屏障,一直以来都有天无涯镇住那些妖魔,后来他和大姐迁徙过来,因他设了一座燃烧异火的剑炉,加上他大姐也是位仙人,所以这片山域一直以来都还算太平。妖魔鬼怪想侵佔毓清峰并不奇怪,怪的是为何挑在这种时机?为何现在才发作? 月漪暂时离不开幻阵,但要破阵也只是迟早的事,就算妖魔鬼怪难得团结起来要吞了他,他一身异火,光是凤凰内丹也不是普通妖魔消受得了的。那么平常不敢这么嚣张的妖魔鬼怪,现在不择手段要潜入毓清峰,不顾一切要吞噬的也许不是他月漪,而是别的猎物了。 凭他的能耐,哪怕离不开幻阵,跟妖魔在这里耗上几十年、一百年也不成问题,他于妖魔而言是难啃至极的硬骨头,修炼境界更高于他的大姐、天无涯就更别提了。如今毓清峰最值得妖魔这么疯狂的猎物,就是虹玉了吧。 月漪正是为此感到棘手,他并没有被这些妖魔鬼怪伤到,却只是困在幻阵出不去,妖魔们吞许多别人的元神,让他烧也烧不完,又无法去救助虹玉。 可以说这里有无数的妖魔,但他们又全都能够融为一体,就算月漪把他们毁成碎片,每个碎片都会生成新的妖魔,没完没了。 「烦死了。」月漪脸色阴沉,任由雨雾牢密的包裹、缠上自己,他猜想天无涯应该察觉到山阴的异常,只要他再拖延得久一点,大姐和天无涯会救走虹玉吧? 月漪是生于神域的凤凰,他的金眸和血液都有最纯粹的神火之力,他的羽毛看起来柔顺漂亮,却能化作锋利的刀刃释出剑意,他的爪子就更不必说有多厉害了,和龙族相斗都未必落下风,那些毒龙恶蛟碰上他也要担心被开膛破肚。 然而现在他被无形又无数的妖魔困住,被这般纠缠的滋味并不舒服,就像有许多蛞蝓在身上蠕动,明知道敌方想耗弱自己,但他还是得不停抵抗。聚集过来的脏东西多到他厌烦得受不了,他再一口气烧个乾净,反覆了许多回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真的是,没完没了。」月漪咬牙暗骂,又一次放出异火,四周邪祟被他烧得一乾二净,浓白的雾退开数丈远,雨也暂时停歇。他料想这次又和先前差不多,半个时辰内会再迎来新一波的sao扰,然而观望半晌发现雾气没有再凝聚,原本冷凝潮湿的空气在他放火之后也没有再出现更多邪气,一望无际的雾白世界很快就被夜色佔据,像是有人将一块白纱从面前扯走那样。 夜空初霽,满月高掛,一道魁梧身影披着月辉重重落地。在月漪面前现身的来者是名白发蓝眼的男子,身着深黑色衣袍,生得剑眉星目,其深邃五官只要稍微严肃的板起脸就会看起来凶悍,但注视着月漪的蓝色眼睛此刻温柔似水。 天无涯握起月漪双手关心道:「你有无大碍?」 月漪垂眼瞄了下被握住的手,难得没有挣开,嘴上仍语气淡淡的嫌弃道:「怎么这么慢来?你真迟钝。」 天无涯看到月漪还能这样回嘴,想来应是无碍,放下心后笑应:「确实是吾疏忽了。」 月漪提醒道:「还不能松懈,妖魔的目标可能就是虹玉。你也知道他在修真界是极其大补的跨族血脉,我感觉得出远方妖魔都在蠢蠢欲动,得先去安顿好他,免得事态更糟。」 天无涯安抚他说:「莫慌,吾用自身的虎毛暂替了你的羽毛。」 「恐怕这样还不够用,我们快去找他。」 天无涯按住月漪的肩膀说:「先别着急,他那里应该暂时不会有事。」 月漪不解:「你是不是让我大姐去顾他?大姐她那里一大群徒弟都顾不上了还……」 天无涯浅浅笑了下:「那少年身边……」他似乎有所顾虑,没有提及那隻白犬的事,琢磨了下改口道:「你说得对,少年身边什么都没有,先去看他的情形也好,你大姐要守着南边的林子,也无暇顾及别的。」 月漪睨他一眼:「那还囉嗦什么,快走。」 与此同时,虹玉所住的小屋坍塌,深夜中一隻无形大手将小屋拍散。在这一剎那间虹玉只想牢牢护着怀中小狗,却发现怀里空虚,什么都没抱到,而预想中的衝击并未落下打伤他,他反而像幼兽般被另一道宽大的身形罩住,一隻属于男子有力的手臂环在他腰际,对方在他鬓颊边沉声低语:「别怕,有我在。」 男子的语气真切而温柔,虹玉感觉自己被对方的气息包围着,后者微微回眸,月华稍微照亮了对方的轮廓。 「你来啦。」虹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讲这句话,好像他本来就很习惯对方在身边。「我好像有点……」虹玉蹙眉,他觉得自己好像快记起对方是谁了,只差一点吧?就差那么一点。 「先清理一下再聊。」宸煌把虹玉摄入衣怀中,一手轻覆在心口处温声低喃:「可别再乱跑了,虹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