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深吸气
真岛自认为受的磨难不比大多数同行少,至少独眼的男人并没有遍布全球。但如果命运女神在他入行前一天一边抽他耳光一边告诉他,你将来要在凌晨四点陪来路不明的同行搞盆栽养殖,他说不定会选择走上普通人的职业道路,并且在若干年后感激那些大耳刮子。 他还以为赤坂贺是哪个家族的小公子哥呢,没想到是同行。他装作随便一瞥,目光洒在赤坂手上。十指都在应该在的地方,没有缺损,没有使用假肢,皮肤粗糙,可能干过重活。湿透的衬衫早脱掉了,赤坂裸着上身,骨架很大,看不到疤痕也没有刺青和纹身,真岛看不出来他哪里像极道。 赤坂捕捉到他的目光,好心解释:“其实……” 真岛竖起耳朵,殷切等待。 “我之前是某个组长的情妇。” “啊?!” 真岛叫唤起来:“什么嘛,不要拿我寻开心啊!” “是真的。”赤坂以不可反驳的严肃确认道:“我发现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在他心里还排不到要紧事榜单的前五。我没法在待在那儿了。至少在分手当天我是很痛快的,我去唱k,打台球,玩卡丁车,坐车去看赛马,一整下午没押中一场还是很高兴。然后我做了个后悔至今的决定。” “我走进不知道哪家酒吧喝酒,喝完以后心情不知道为什么非常糟,我在那家店哭了三天也喝了三天,结完账以后我想起来还没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就在路边拦了车,问司机哪有好地方去。他就拉我到苍天堀。” 其中还有隐情。真岛想。 “我的钱都在神室町,走的时候只有那身值钱衣服和不多的现金,我当掉了所有能典当的继续寻开心。紧接着,我就到这儿来了。平心而论,grand的后台布置得不错,没想到你是店经理。” 真岛疲惫地抬抬手表示自己还在呼吸:“那就说来话长了。” “那就不提了,聊点开心的。” 赤坂还是精力充沛的样子,晨昏颠倒没影响到,真岛心中对他年龄的预估又下调了一点。现状很棘手,赤坂没有可以去的地方,grand是家夜总会,他睡在后台不合适,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工作人员陆续进来办事,到晚上则是要收拾收拾开店;他自己的公寓属于是八面埋伏,带个陌生人回去,近江联盟的人会盯上赤坂;现在这个时间点也很难找到能办理入住的宾馆。 “我不行了。” 真岛不清楚自己怎么站起来的:“我要回去睡了。你怎么办?” “我会是个受欢迎的街友的。你懂吧,有一技之长的流浪汉。” 种植技能还是斗殴技能?真岛糊涂了:“你能不能用那招?就是你出现在我病房里的那个办法。嗖一下出来,嗖一下回去。公寓附近有人在监视,但你直接出现在屋里的话,没人看得到你。” “好吧。”赤坂同意了。 真岛往自己脸上拍了拍,稀里糊涂地沿途走回下榻处。 人呢? 真岛看了一圈,打开灯。 啪。 灯光亮起的一瞬间,从他自身投在墙壁的阴影中,赤坂伸出手,继而迈出腿,胳膊上搭着自己的湿衣服。 赤坂打量着小小的房间,角落里唯一的被褥冷漠地回望他。新的问题出现了:如果想让两个人都有褥子,那就没有被子盖;如果想让两个人都能有个被子用,就只能躺在地板上。 真岛无法反驳,打开衣柜,工作服般的一排衬衫西服更加冷漠地回应他。这些衣服是不能铺平之后当垫子用的,不然至少要熨烫几个小时。 死了这条心吧,不会有多余的哪怕一条床单忽然出现在衣柜里的。 真岛沉默着,调整好被褥的位置,一人大小的睡眠用具在他手下被拍来拍去。他没准备睡衣,反正他也没多少时间能在住处睡觉休息,直接脱掉衣服躺下就好,他今天累的够呛,想必立刻就能失去意识。 但两具接近于赤裸的身体互相靠近,困难地蜷缩在单人被底下时,真岛还是一阵打颤。他在禁闭室里关了一年,上次和活人进行无害的皮肤相贴已经是非常模糊、无法回忆的事了,虐待和拳头殴打倒是挨了很多。 “唉。” 赤坂说:“我不睡觉也没关系的。真岛,你看起来不太好。” 室内几乎没有光照,赤坂稍微掀起一点被子,放轻动作,打算爬出去,眼睛不知为何微微发亮。 他绝对是那种消失了就不会出现的人。 真岛笃定地想:绝对。 因此真岛说:“我没问题。” “唉。”赤坂叹着气,窸窸窣窣的,在旁边四肢着地,然后有件凉丝丝的衣服盖在真岛肩上,赤坂扯着袖子和衣摆,用它大致上覆盖真岛的背部。真岛摸了一下,认出是自己准备稍后再洗的衬衫。 这阻隔有没有都差不多,象征性比实际意义大。 等他自然醒来,已经是日落西山,赤坂贺不在,楼道里挂着洗过的衣服,房门缝里插着纸片。他拿下它阅读,上面是则留言。 真岛先生启: 感谢照顾,我要回趟老家,过段时间回来。请期待我的伴手礼。 什么嘛。真岛想,最近这些事不是幻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