⑦那就去床上跪着吧
"喵——" 孟宴臣转身看,从公共卫生间里钻出来一只黑猫,脚步轻快地翘着尾巴走进了对面叶子的出租屋。他跟了上去,发现那只猫正在叶子的地毯上四仰八叉地躺着晒太阳。 这时,叶子提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一边往桌子上摆,一边问他: "你中午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我不挑食。" 他看着她从塑料袋里掏出一把豆角,两根茄子,还有一块包裹得很随意的五花rou。而那袋子里还有东西,是一盒避孕套和一包湿巾。 下身立刻有了反应。 男人的性欲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只需要一点点暗示就会引起身体的变化。 孟宴臣尴尬地想转移注意力,他问道:"那只猫是你的吗?" "是我在院墙的纸壳堆里发现的,它没有眼睛,我之前带它去做检查,大夫说好像是有人把它的眼睛给挖掉了。" 孟宴臣回头去看,恰好那只猫也抬头看他,那本该有一对明亮眸子的地方只剩两个恐怖的roudong,在它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茫然。 "它可厉害了,会自己上厕所呢,之前刚抱回来的时候才一个月大,走路经常撞墙。" "它叫什么名字?" "我给它取名叫米妮。" 孟宴臣蹲下来低声唤它:"米妮。" 小猫懒懒地起身走到他身边,冰冷湿润的小鼻子蹭到了他的指尖,很愉快地呼噜起来。他喜欢接受小动物的友善,于是挠了挠它的脑袋。 "我帮你洗菜吧。" "不用了,厨房太小,两个人太挤。你要是真心想帮我,就给我择豆角吧。" "好,"他端着不锈钢盆,神情乖巧得像正在请教职场前辈的小菜鸟:"怎么弄……" "就是把两头发黄的掐掉,把豆角掰成一小段一小段的。" 那只猫听到不锈钢盆当啷的响声,凑过来一屁股坐在他的皮鞋上,背靠着他的腿继续打呼噜。 孟宴臣低声问那只猫: "你吃豆角吗?" 小猫仰起那张写满了茫然的小脸,语气饱满又字正腔圆地回应了他: "啊?" 他笑了起来,窗外的阳光顺着他的发丝落到眼睛里,溢出来的都流淌到脸颊的那两枚梨窝里。他转头看厨房里的叶子,她正在切菜,低着头,侧脸看起来很认真。 他盯着她看,渐渐有些恍惚。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世界上的一切都没有了,只剩这间简陋的小屋,这只打着呼噜的小猫,还有他们两个人。 他和她。 接近一点钟,不知哪个方向的风送来韭菜炒鸡蛋和炸河虾的香气,飘进这间小房子里,把只能吃水煮五花rou的小猫馋得喵喵直叫。桌上的两个人刚吃完饭,正在漫不经心地聊天。 "你吃饭怎么这样?" "哪样?" "怎么这么斯文,第一次见面我就想吐槽了,"她说:"像在拍电视剧,艾利斯顿商学院的贵公子走进现实。" "……什么学院?" "就是,《一起来看流星雨》里的,就是一部偶像剧里的校园设定……算了,跟你有代沟。" 孟宴臣被她怼了一句,于是无力地反击道:"我不看电视剧,小孩才看这些呢。以前在家的时候,我meimei……" 他如鲠在喉。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小小的人儿,穿着蓝纱裙在电视机前晃来晃去,挡着他的视线,嘴里喊着"哥哥别看电视了,看我看我"。 那个雀跃的小孩在他的记忆里模糊着,和刚才街道上那个人单薄无助的背影重叠起来,一时竟然分不清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叶子等着他说下去,对面那人却端着水杯愣神。她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异样,却又很聪明地没有开口询问。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他说:"在你的眼里,爱情是比亲情还要重要的存在吗?" "一定要比较吗?" "如果只能择一,你会为了某个人奋不顾身,不惜违抗父母的意愿,也要和他在一起吗?" "我吗?" "我不会择一,我哪个都不想要。" "如果到了这种地步,说明双方没有任何一个人替我考虑,没有尊重的爱情和没有尊重的亲情一样不值得继续。" 孟宴臣有些惊诧和好奇,脸上仍然维持着平静的神色,他沉默着听她说下去。 "所谓情感说白了就是人际关系,没有必要把任何一种感情神化到非卿不可的地步。" "上次在餐厅的时候,是谁说的,唯有美食和爱情不可辜负?" "当然不可辜负啦,"她露出一个俏皮的笑:"遇到美食和遇到爱人是同样美好的事,我只要经历过就好。" "结果怎么样也不重要吗?" "嗯……"她说:"我觉得,分离是人生的必然,人和人之间不是生离就是死别,所有人相遇的结果都是分离。我听说过一句很浪漫的名言,我们是为了分离才相遇的。" 我们是为了分离才相遇。 他的心脏像是被轻轻投下一颗石子的湖面,咚的一声,泛起一圈圈伤感又温柔的涟漪。 "可是,如果你爱的人不能给你幸福,你的父母会难过的。" 对面的女孩子沉默了片刻,她说:"叔叔,我真的跟你有代沟。" 男人扶了扶眼镜:"嗯?" "人的幸福不是别人给予的,而是自己创造的,女人的幸福更不是男人给予的。每一个人都有能力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也必须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孟宴臣忽然想起,自己二十来岁的时候,也很喜欢听这种励志的鸡汤。 "可是,你会跟一个不能保证你下半生幸福的男人在一起吗?" 这话问得太说教,但他确实忍不住问。 "什么样的幸福是可以保证的?"她回道:"你能保证你所在的企业不会破产吗?还是说你能保证你的下半辈子都顺遂健康、无病无灾?" 她的思维敏捷得过分,孟宴臣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他从善如流地配合她: "你说得对,我也不敢保证。" "……我还可以继续说吗?" "我听着。" "我觉得,你的这种思想,其实是很不尊重女性的。" 孟宴臣看着她有点气鼓鼓的脸,想起自己上大学的时候也是这样爱输出自己的观点,不仅要辩驳,还一定要辩得对方哑口无言。而过了三十岁,他只想少说两句节省精力。 "为什么呢?"他温声问道。 "因为,所谓的男人要给女人幸福的想法,其实把女人摆在了客体的位置,认为女人的人生是被动的,等待被人给予的。这其中隐藏的寓意就是,男人选择女人,而女人被选择。" "如果我因为跟一个男人结婚就落入了不幸的境地,那一定是因为我在结婚前就没有建立好自己的人生。我的不幸不是他带来的,而是早就埋藏在我的人生道路上的。即便没有他,遇到任何其他的男人,我还是会过得很惨。" 即使没有宋焰,还有李焰,张焰。 只是恰好是宋焰。 某些堵在胸口的不快忽然消失了,孟宴臣把水杯搁下,轻轻地嗯了一声。 "看来我们俩是有一些观念的差异。" "孟总,你的爹味很重。" "……什么是爹味。"他问。 "就是爱说教,爱教训人,喜欢用陈旧的思维去指导年轻人。" "哦,"他微微一点头,脸上带了一点笑意:"可是刚才不是你在教训我吗?" "这不是教训,这是辩论。" "是吗,"他点了点头,有点威胁又有点关切似的问道:"屁股不疼了?" 她回应以一声做作的咳嗽。 "脚踝好全了吗?" "好了。" "哦,那就好。" 他点点头,轻声命令道: "那就去床上跪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