⑤我就是个烂人
“您上次让我找的小姑娘,我去打听了。她人已经从美术馆辞职了,租房合同到期了,她已经搬走了,两个月前就搬出去了,我跟人打听了,没听说她现在到底在哪工作。” “好,谢谢了,你忙吧。” 孟宴臣刚想把电话挂断,只听秘书接着说道:“下午四点的会议流程已经发给您了。”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缓缓流动的车河闪烁着灯光,透过挂满雨珠的玻璃折射出诡异的绚丽。 今天的燕城下起了特大暴雨。 下雨天本来就让人心情不好,开完会还要陪着政府部门的几个领导去喝酒,省里来了人,地方的纳税大户怎么能不出面作陪。 孟宴臣烦躁地皱了皱眉,走到休息室里冲洗茶杯。 “这是三个月前新开的会所,里面的保密性很好,环境也好。” “哎呀,让你们破费了。” “领导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您好不容易来一趟,这边请。” 人群从身后远离,孟宴臣的嘴角从进入洗手间才放下,迫不得已的僵笑从他的脸上骤然消失。他打开水龙头灌了一口水漱口,勉强压住了喉头涌出的酒rou腥气。镜子里的人被雨水沾湿了一点鬓角,酒精把眼角晕染出过敏般的淡红色。他整理着领带,忽然看到对面几个穿着米白色旗袍的服务生端着茶具走过,其中一人的身影分外眼熟。 他走到茶室,目光轻易被角落里跪坐着端着茶壶的人吸引。 她把长发盘起来了,脸上搽了一点粉,口红涂得淡淡的。那件旗袍很短,她蹲下的时候几乎要露出大腿根,白花花的扎眼。 “孟总,听说您对茶很有研究。” “研究不敢当,就是一点打发时间的爱好,”他从她的手里接过茶壶,假装看不到她眼里的惊慌错愕,目光只落在桌上的茶具上:“听说您喜欢味道醇厚的茶,所以我这次点的是佛手雪梨。” 茶叶簌簌落在紫砂茶壶里,翻搅起淡淡的焙火香。那只雪白的骨节分明的手端起水壶利落地定点注水,出汤的茶被润了三道后缓缓斟在茶杯里,橙红透亮的茶汤氤氲着淡淡的果香。 他现在喝不出什么味道。 余光尽数落在她的身上,脸上的假笑淡了三分,只剩心猿意马的敷衍。 再去洗手间的功夫,陪同他来的朋友在整理西装,两个人漫不经心地聊起来。 “这回给你介绍的地方环境挺雅致吧。” “挺好。”他干巴巴地应了一句,又问:“这边的姑娘......卖吗?” “你这不废话吗,哪个会所的不卖啊,要不然花那么多钱就是为了喝口茶吗?不强制的就是了,全凭自愿。不过到最后哪有几个不卖的,眼见着别人挣钱,谁不眼红。待会还有按摩,也是同一批服务员,你不想点也得装一装吧,叫人光给你按按脚就行。” 那双手在水龙头下用力地搓了三四下,瓷白的皮肤拧出一片骇人的红。 窗外的雨冲刷着玻璃,黑沉沉的天压抑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叶子在按摩室里低着头站着,用高跟鞋尖拧着地毯上的绒毛,身旁的女孩在整理头发,低声问她有没有多余的皮筋。一旁的经理催促他们站好,门口的客人们走了进来,室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接下来是一个一个的问好,漂亮的女孩子捏着嗓子讲话,带着笑意向沙发上坐着的男人们鞠躬。 “我是七号服务生,叶子。” 面前的男人交叉着双手和她对视,那张脸上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只是今天好像隐约带了一点委屈的怒气。 你在委屈什么? 像货物一样被挑选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她别过头去,忽然也很委屈地鼻尖发酸。 “我要七号。” 朋友惊诧地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无声地骂人——你神经病啊,不知道让领导先选吗。 “哎呀,年轻人就是心急啊。” 旁边的人哄笑起来,他的嘴角敷衍地动了动。 隔间的门关着,旁边的隔间有人在抽烟,他呛得咳嗽了两声。 “您点的是泰式全身按摩,一共两个小时,我先帮您把衣服收好。”她伸手要接他的西服,那人的个子很高,直接越过了她的头顶,把西服挂在了衣架上。他脱到白衬衫就不肯再脱,也不肯接她手里的短袖。这人就这么僵直着站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的头顶,又落在旁边的推车上——上层是几瓶精油和小木锤,下层是一盒避孕套、一瓶润滑液,还有一枚装在包装袋里的肛塞。 “您做不做按摩了?” “那你做吗?”他轻声的,质问似的。 “那你换人吧。”她转身要走,被拽住了胳膊,挣了两下没有挣脱。 “啪——” 室内响起一声清晰的掌掴声,男女调笑时窃窃私语的暧昧氛围骤然消失了。孟宴臣挨了她一耳光,仍然死死地拽着她的胳膊,他抿着嘴,一言不发。他的手劲很大,几乎是像扭送她似的,把人按在床上坐下。 “你怎么在这工作?” “挣钱。” “你就这么缺钱?” 她的肩头在他的抓握下抖的厉害,怒火几乎压不住。她不知这怒气从何而来,就好像是他欠她什么东西一样。 “对。”她说。 “我告诉你了缺钱可以找我......” “找你?你以为你是谁?你是我的救世主吗?你是神仙还是王子?凭什么我就要找你啊。” 她像在警察局那次一样几乎抓狂,却又出于工作不得不拼命地克制着压低了发怒的声音。 “我只是不想看你走歪路。” 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对话,她的脸上浮现熟悉的冷笑。 “你真的很可笑。没有人需要你的怜悯。” “我们谈一谈好吗?” “跟你没有什么好谈的。” 她转身推门疾步走出去,那人很快追了上来,一路从走廊跟到嵌满了地灯的花园。脚下的高跟鞋害的她踉跄了两步,她转过身冲着他喊:“别过来!” 暴雨冲刷着大地上的一切,很快把两个人淋得浑身湿透。 “我可以帮你找份别的工作。” “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让我不要找你了吗?!” “我不想看到你这样,你不应该——” “你不想?!你是谁?我告诉你,我本来就是个烂人,我一直就是个烂人!你不知道吗?你不是已经被我害过一次了吗?!别过来,再往前一步我告你强jian!” 她近乎疯狂地哭着冲他吼:“我现在没有学历了,也没法做自媒体了,我连家都回不去了,孟宴臣,都是你害得我!我当初为什么要遇到你,你这个人真是晦气!” “那你也不能在这干这种生意吧。” “对啊,我就是干这个的,你不知道吗?从我接近你开始就是要捞钱啊,你很惊讶吗?在你眼里我不就是干这个的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跟我上床就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喜欢的那个人。” 这个人敏锐地窥得了他内心的一角。每次面对她,他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具就挂不住。那些阴暗的心思就像荷花池里的马粪,见到一点光就会散发臭气。她偏偏要翻出来,要他亲眼看看自己的狰狞和虚伪。 “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算什么吗?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就是这么不择手段,我告诉你,我就是爱钱,我就愿意做这个,我就是个婊——” 啪的一巴掌就这样落在她的脸上,雨水冲刷过脸上的疼痛,灼热的痛感很快带走,她跌倒在雨水里,放声大哭。 那沉沉的黑暗里看不见来路和归去,只有他矗立在那里,灯光暴露着他脸上的痛苦神情,雨水淋湿了他的眼睛。 他就那样站在原地,好像真的是一位怜悯世人的神祗。而这个神祗把一个人的命运推进了更加黑暗的深渊里。 有谁还记得,最初,他只是不动声色地享受了一个年轻女孩的爱慕,在失意的时候不慎用冷静尖锐的言语刺伤了她的自尊。 正如这一切的开始, 只是一只蝴蝶轻轻扇动了翅膀。 有人拿着伞往这边走来。 “孟总,您没事吧?” “我不要紧,麻烦给我准备一间房。” “你要干什么?!” 她崴了脚,瘫坐在暴雨里冲着他喊。 “我买你啊,你不是卖吗?!” 她被扶起来还不忘在他怀里推搡一把,声嘶力竭地对着他喊: “我不卖!” “你还想再挨一下是吧,”他难得的对着人大声发火:“你还欠我一顿打呢,你忘了?!” “晦气!你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