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恕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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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少、很少,这么富有想象力地去猜度一件事,原来只存在于艺术作品中的桥段,就因正主是他熟识的人,偏偏是他唯一用心观察过的人,而具现了画面。有限的艺术鉴赏力使然,马仙洪就像平生第一次开窍读懂了那些地摊小说、网络黄文、姐弟的荤段子,就在这一幕浮想在他脑中掀起惊涛骇浪之时,王也的话音也在继续,“就有次,”只听他说,“我放学回家,只听我弟在哭,家里却没有人。那次可把我吓坏了,脑子一蒙跑进去。他在婴儿床里哭,一岁多了,扶着东西能到处走,可爬不出婴儿床。床边五斗柜上晾着一瓶奶,刚冲好的还没盖盖子,大人不知怎地就出去了。他自己在床里玩儿,一定是饿了,认得他的奶瓶。我去看他时,他半边脸有片像滩水一样的痕迹,血红地凸显出来,像那种浮雕,嘴角下巴还有燎泡。我只能一边叫大人一边抱起他就向外跑,他还握着奶瓶把手不肯放,扯着嗓子哭。我不知道皮肤表面成了那样,再拉扯到了好不好,也觉得眼泪不能碰到伤处,反正破了皮会痛,可我那时,也不懂那么多。因此只想低头去看他,想说宝宝没事了,就没看路。我摔下去时面朝着下,伸手去撑,手底下正好是他的奶瓶,也不知是摔裂的还是被我按裂的。我再想哄他时,他就不哭了,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我妈说看见我们时,楚岚皮都快烫掉了似的也不哭,我手心插着塑料碎片,可还亮开抱着他,血糊了半身,也不哭。她魂都吓没了,给我爸打电话时手和声音都在抖。后来,我爸抱着楚岚去急症,我妈拉着我去缝针,听说晚上回来时我还背着书包,都没想到摘。” 他说着时一直捻着掌心,回头,马仙洪在看自己,王也就一笑,“幸好那水已经晾了一阵,不是开的,只是小孩皮肤嫩,所以看着吓人。楚岚不是疤痕体质,说是发现得及时,处置也正确,爸爸指挥mama用冷水激过,现在也看不出来。倒是我这儿留了个印子。”说着把手心伸给他。 两人中间还隔着两根撑圆的口袋,不过两人也都个高,身量长条,马仙洪探了探身就凑到中间去看,果真那里有一段扭扭曲曲的僵疤,覆盖了生命线,还残留着针脚存在过的形状。 他收回眼:“这倒确实神奇。”指的自然不是王也,王也就算手上插了把刀不哭他也只会赞一句硬汉,又不是没见过这人奋不顾身又托大还死不悔改的rou样,指的只能是那个一岁多的稚儿。奶粉沾着皮rou烫,应该挺疼吧,皮薄rou嫩,痛感超级加倍,马仙洪此时竟在想人不可貌相,那位奇人竟有可能是个狠角。 “怎么不是?”王也自己何曾不这么想过,沾沾自喜地收回手,好比人在夸他,一抿嘴角,自矜地一昂下巴,“他和我连心。” “那你到底为什么怕?”马仙洪道,“实话说吧,我刚刚才觉得是有点可怕。你就是畏惧被人这样看,这样想,不敢跟他在一起。你对他的喜欢也抵不住道德观与心理压力,那……原来你胆子也就这么点。” 马仙洪是希望王也多看一步,多想一步,毕竟他才明白了走这条路有多难。关键——他觉得王也一点都不理性。而那个原因则是——他在被感情牵着鼻子走。此感情非彼感情,他明明没有那么喜欢张楚岚。 马仙洪这边,说是王也对他有恩情,也不至于报个起来没完没了。那伤一辈子不痊愈,他也料理他一辈子?他性格就算看重了某人,也不会上赶着舔,处成朋友就阿弥陀佛了,能到今天,就某种角度验证了他对王也评价可是很高的,看人看本质,那些特质也是让他钦佩的方面。 他就越不想看见一个那样的人,扭曲自己的本心。有道德观不是坏事。他?他可不是那起遇事会缩头的,相反王也胆儿肥得很。虽千万人吾往矣,就像他奋不顾身的那股气势,只要他觉得对,他就这么干,哪怕条件其实不具备呢。可他退却了,那就是他自己都觉得不对,他却还在忽悠着自己上前。 马仙洪就两个问题: 有没有那么爱? 够不够值得? 他刚刚嘴很讨厌,但那都是打的铺垫,真正险恶的用心藏在后面:“还是说……你根本没那个心思吧?” 朋友谈心,不用步步紧逼,况马仙洪自认是个大男人,没有那个八卦的心思。说完这些,他就觉得他情分尽到了,该怎么选,尽看王也。当然,要是王也不愿意跟他说真心话,那也没事。苦头都是自己吃的,马仙洪觉得骗自己骗一辈子,那也够呛而已。 他就岔着两腿目视前方,乘着凉风,如此而已。不知过了多久,“我想喜欢,因为我也是想把他当成那样去看的。”王也说到,“你不知道楚岚,他是……他有时候让我也会想,我不明白他。别看他嘻嘻哈哈的,和普通这个年纪的人没两样,可他偶尔说出的话,做出的事,让人惊讶他竟然想了这么多,有超出年龄的成熟。从小……分不清是什么时候,可能就因为一直都是如此,我才会心想可以。有时他突然说出看似很有道理的话,那样子也有气势,我就成望他……我以为他是不是也是全盘考虑过的,也做好了充足准备,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然后仍然想这么做?不,我希望他是这样。”马仙洪循声望去。 这里头有个悖论,既然如此,既然这个问题重要、如此想知道、非问不可,那去问一问不就行了。左右就他们两个人,两句一说,何去何从,就能了结的事。 这个说不通的地方王也一定自己也清楚,因为他下唇轻抿,飞起的发丝在脸上不停缠绕,神色很不分明。 看着他,马仙洪想起了不久前的事情,想起最初王也说他是最盼着张楚岚降生时,为什么自己觉得奇奇怪怪。他不畅快,说起甜蜜、温馨的往事时,笑容中也藏着阴霾,淡淡的也是这样看去看不清。 现在他知道原因了。 “那样,就是可以一起面对的。可又有时候,”王也停了停道,声音裹进风里,“我又怀疑我弄错了,觉得他是不是真的……还是个小孩。” “嗳,姐,我叫你姐可以么?”张楚岚学曲彤坐得四仰八叉,倚靠着丁香丛。姿势摆完,又觉得不妥,因为这样他矮了半截。有没有搞错,这个出租屋就他最矮。自尊受挫的他选择踩上去,蹲上花坛,重新低头,诶,这样视角就正确了,笑颜还原模原样地捧着殷勤。 可是曲彤rou得一脸,笑而不语,眼也不抬,不应和他。 这难不倒张楚岚,“姐,”笑得那么开心等于默认,他就叫上了,独角戏他也能唱下去,问,“你不是有点社会关系呀?夜场的人,那是好简单认识的?哎哟,我是不行。你知道吗,在我们那儿,我爸开杂货铺那条街,再往前几年那是满街黑社会!黑社会比商铺多,收保护费!那要是能攀上道上的人,还不是横着走?整条街都得叫‘哥’!哦不,您是姐,您是——这个。”他从上头拍拍曲彤的肩,在她脸边比划了个大拇指。 曲彤眼风偏了偏,他笑着撤走,笑容一点也不尴尬,从人头上比,不礼貌么。 跟着再开口,轻轻嗓子,情绪就不再那么饱满,显得心诚。“说真的姐,我要真有你这么牛,我在家里说话也硬气。再早几年,我哥也不会跑了,说不定我家遇上的困难,我就给解决。”他平平地说,张楚岚其实有一把好嗓子,他拉高调门来毫不突出,压低就显出好来,平平淡淡,愈显得有故事,不是声线低沉,而是气质低沉,像男士香烟。说罢他习惯性地拿起食指揉鼻端,显得像说了掏心窝子话,不好意思,再道,“你是这么号人物,我是真没想到。咱们啊,有误解。不过姐你说,这是不是也有你的锅?你在电话里装萌妹,我听不出来啊,把我唬住了。那天跟你对了两句我才明白,我们这应该叫,英雄所见略同!猜怎么着,家里我就最爱我房间那张床了,因为我哥晚上也睡那儿。” 曲彤掌不住大笑,其实早就被他逗乐了,就是看张楚岚明显还没完,等着看看他还有什么大戏,而结果唱得不错。边笑她就边说:“行啊你,戏班子出来的?这些有人教你吗?你真是王也那货一个被窝睡出来的?” “那还有假,不过应该问,我俩是不是一个娘胎爬出来的。” 曲彤打量了他:“不像。”何止看得到的不想,肚里肠里也不像,她的意思是说,今儿真也是桩奇闻。 张楚岚打哈哈:“是真的,我跟我哥一个妈生。可是不像好哇,不像才好,我这辈子最庆幸的就是没跟我哥长成一个模子,不然以后不是还让人……背后编排我自恋?他跟我妈长,特好,也特好,我妈大美女啊,一个区,远近都闻名。” “是不是真的啊?” “比真金还真,不然能把我哥生那么帅?” 这才几句,他都提了多少回哥哥哥了,由此及彼,曲彤这才想了起来,突然黑脸:“滚!谁跟你英雄略同?哪个男人敢爬上我的床,就算他是我弟,我也当场把他骟了!” “靠!”张楚岚瞪大眼说,“是真的啊?我哥跟我提过,唉,我该信的。” 曲彤维持了两秒,把亮出的水果刀收了回来,表情玩味,“你居然不怕?”很少有人初次见她变脸不怕,连王也当初也是愣住了的,事实上直到如今,她觉着王也也还是避她让她不及。是怕惹上麻烦,不过曲彤眼里怕麻烦等于怕她,所以王也就是怕她。 张楚岚道:“怕,我胯下一凉。” 曲彤见不得,马上又掏出刀,威胁他的手离开他的裆:“记住了,以后禁止在我眼前不干不净的。” 她还说上了,“以后”,倒是从语气就“和气”了不少,有种收入麾下的(恐怖)感觉。她用对自己人的语气,就好奇到,“你小子不错,黑心,你这么野你哥知道吗?” “那不能。”张楚岚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想什么,我可从不叫他哥,也不在他面前说脏话,我可注意了!我在他那儿的人设,是除了对他以外就没有其他歪心思的铁好人乖宝宝。” 这个较真有点夸大,就可惜王也还不像傻大个那么傻,不过张楚岚有套路他哥是真的,谁让王也吃这套呢? 曲彤被恶心得不行。 “不过最近打算改了。”张楚岚又严肃了点,“总这样也不行,主要我哥快等不住了,不对哎呀,瞧我这嘴,明明是我……” 是他怎么就没忍住?说到这,眺望向商场大门的方向,张楚岚内心不是不焦躁的。他还没觉得自己足够厉害到可与王也并肩,只是并肩是不够的,他要再厉害一点,厉害到能为他遮风挡雨——至少要在瓢泼大雨浇下时,让他淋得不那么湿。 王也就很靠谱了,他的哥哥照顾完这个又照顾那个,有担当得不得了,所以他的这个目标,定得有点高。 可也必须去做不是?他说过那句话了没,他想快点长大,太想太想尽早长到独立,能安排自己的人生。自然套路要是真,真心实意也是真,他对王也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心实意,不然怎么套得牢?既然步子迈得大了点,就是不上也得上了,他好想和他在一起,堂堂正正地在一起,认准王也值得,他的爱也配得,而自从知道王也有多需要他,他的鸡鸡等得及,心也熬得再也受不住了。 马仙洪拖着王也的手拉他起来,勉励拖沓着嘴角苦笑、还是显得没信心的青年:既然这样都不舍得放手,那只能交给对方做。就跟他手心一道背后一道的疤一样,马仙洪以为站在某种位置上,张楚岚就跟他自己一样:大家都是男人,有人替自己扛了攻击是会不爽的好吧?虽然这个对照组有哪没对,所以王也才会笑得那么难看,觉得马仙洪脑子又瓦特了,也算尽过力了阻止他掺和什么,但马仙洪还是坚持要是那小子还坐得住,要是他做得不好,那这件事黄了。他会把他拎出来男人约架揍个半死,完了再押到王也跟前赔罪,也不管王也听完动都不想动了,躺下去现在就想死了。 与此同时张楚岚正在向曲彤取经,说就因为他是这个样子,他哥才什么都不告诉他,很烦恼,正说到jiejie你这气势就是不同,就看到视野中的某片建筑物转角,派去采购的“青壮”二人组只是拐了个弯,就现出身来。其实一直就在这么近的地方。 马仙洪和王也一前一后,张楚岚跳下来向王也直招手,却见他哥有点不敢向他瞧?正一头雾水,更诡异的是马仙洪那大个一路猛盯着他瞧,对上视线还一手握拳,一手作掌,冲他恶狠狠地击了一下。 吃炸药包了这是?张楚岚回头,旁的都不说,就先指着那傻子向曲彤告状到:“他要给我颜色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