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逃回地球）
像一颗孤独而光耀的流星，迪迦不知疲倦，不顾一切地穿梭浩渺的真空，划破恒星之间无尽的黑暗，终于降落到他心之所向的大地之上。 ——他回来了，在经历了最深刻的不堪屈辱后。 雀鸟欢唱，清风徐来，繁花怒放，青芜溢彩。这美好的地球，受热于太阳，产生万类，以人为长，生生不息，正是那个融化岁月冰河的奇迹，光之巨人深心的温度热源。 然而，迪迦尚未来得及好好体味这份归乡的感动，身上异常的状况就已将他的心境再次拖回阴霾。 首先是，他无法完全转化来自基里艾洛德人的黑暗力量。 就在回地球的这段路途中，他充分利用时间，将体内临时吸收来应急充能的黑暗转化为光，而整个过程也不出意料的顺利——直到他发现，有一部分精纯的黑暗能量拒绝了被光同化，异常顽固地盘踞于他体内，好像缩在茧子里被死死保护了起来。 这从来也没发生过。 几番不死心的尝试之后，那部分不合时宜的黑暗依然不肯归顺于光。 迪迦勉强沉住气，到人迹罕至的郊野之外放射光线，消耗能量，希望这些脏东西随着他的能量倾泻一空之后，能从此彻底消失——可它们却像瀑布下的水潭，有本有源，汲后再生，似乎就这样成了融入了他的系统。 彩色计时器的滴滴警告令人烦躁，迪迦忍不住开始动怒，憎厌的感觉油然而生，简直好像身上生蛆了一样。 他是光，不想让自己的身体里多一块莫名其妙的特别行政区——更不要那里留下关于基里艾洛德人的永久性纪念品。 别说普通的花花草草，就是整座山都不可能承受得了迪迦奥特曼的怒火，而大古在他失控发泄前及时制止了他。 “冷静点，迪迦！”大古的声音在他头脑中响起，“不要太在意了，最糟糕的都结束了。我想，这点黑暗力量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而且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就会自然而然的消失了呢？” 迪迦顿住，深吸了口气，在沉默中静静凝立，沐浴着正午阳光，努力平复内心的焦灼躁动。 一点点黑暗未必足以挂齿，不过他的情绪控制能力比平常差了那么多，就肯定是大问题的征兆了。 无论如何，噩梦已经过去，剩下的都是小麻烦，他不必再为了些细枝末节耿耿于怀，不得安宁，而该振作精神，专心履行他战斗的使命，保护这颗星球上的人们。 “是的，我想也是。”他对大古说，“最糟糕的都结束了。” 然后迪迦就发现了又了一个难以解释的状况。 当他解除变身，以人类形态行走于街道时，他的意识无法如往常般退居二线，反而依旧占据身体的全副主导权，将大古的存在排挤到隐蔽的一角。 这本身似乎也说不上有什么严重的问题。毕竟他们之间完全彼此认可，彼此接纳，几乎化作一体两面，断然不会存在冲突，要暂时全权负责接管大古的生活，对迪迦来说不是麻烦，而大古品性温厚，不吝于信任，显然也不介意把本应属于自身的主导权交给他一段时间。 但是这不对劲——自那件事以后，一切都不对劲了。迪迦搞不懂这些未有先例的奇怪状况，只觉得其中隐藏着一些不吉利的暗示。 迪迦背对骄阳，游魂似的在民宅阴影下行走，心里忽忽若失的怅惘不安。 最后还是大古先打破僵局。 “没关系的，我们两个暂时交换下位置而已嘛。”大古好言好语，“我相信所有状况都是暂时的。现在，我们又回到地球上晒太阳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迪迦无奈叹息——他失手被基里艾洛德俘虏受辱，害这个干净的青年人承受了那么多不堪入目，不堪入耳的场面，现在又无缘无故被他占了身体，却还要反过来安慰他。 “抱歉呢，大古。”迪迦低声说，穿过清净无人的巷口，忽然摊开手，在沥青路中央原地平躺下来，惘然面向天空。“不介意晒会儿太阳吧？” 大古迟疑地说：“那个，地上很脏啊。” “我会好好洗澡，也会帮你洗衣服的。” 于是大古这下也不好意思再劝他起来了。片刻的沉默后，他的人间体似乎也分享了他的心情。 “感觉很温暖呢。”大古感慨说。 “嗯。”迪迦点点头，在强光下微微眯起眼睛，全身松弛。 地面被晒得微微发烫，躺在上面就像泡温泉一样。那铙钹似的炽烈阳光泼下来，扣在他脸上，让他头晕目眩，强而有力地阻断了那些他拒绝触碰，却总在侵扰他的黑色回忆——基里艾洛德人邪恶冷峻的面孔，山岩似的残酷有力的躯体……耳边恶意的低语，身体被撕裂的痛，弥漫在黑暗中的yin邪气息，还有那种背叛他意志，侮辱他灵魂的强烈官能快感……光和热，似能消解一切六欲苦厄。 迪迦满足于这种麻痹似的宁静平和，直到不得不回归现实。 “大古。”迪迦轻轻呼唤，微抬起头，视线在周围搜寻着能标明时间的物什，一无所获。“自从那天起，我对时间就没有概念了，你分得清现在过了几天吗？” 大古犹豫了一下，说：“在那个牢里，我有试过计算时间，但是……没一会儿就全计乱了，我现在也搞不清楚。我想，应该没过很久吧？” 迪迦心底一沉。如果过了很久，那可就不妙了——过去，一直没人深究为什么迪迦和大古从不会同时出现，算是谢天谢地，可现在，迪迦失踪，大古也失踪，难免不会有人联想到什么。 “得搞清楚过了多久，然后或许该回GUTS基地看看。”迪迦说，“否则，你的身份可能会暴露。” 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大古慌忙催促道：“那快回去看看吧！” “嗯。” 迪迦正要起身，耳边忽然响起自行车铃的叮叮声，一个骑单车的年轻女孩在避让他时失去平衡，跌倒在地，车篮里的蔬果也纷纷散落。 “啊，真对不起。”迪迦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替她扶正自行车，捡起满地乱滚的苹果、橙子。“你没摔伤吧？” 平白让躺在路中间的怪人害得摔了一跤，那女孩很是不快，然而，一抬头，见对方是位容貌俊秀，唇红齿白的青年男子，清澈的桃花眼下点着一粒迷人泪痣，她立刻咽下了差点冲口而出的抱怨。 “我没事。”女孩从他手里接过水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刚刚没撞上你吧？” “不，没有。”他说，微微躬身致歉。“真的很抱歉，我影响交通了。” “没关系，没关系。”女孩摆摆手，一脸关心，“不过，你是身体不太舒服吗？” 感到今天遇见的第一个人类对自己抱着极大的善意，迪迦不由回以微笑。“没有，我只是想晒太阳——很奇怪，我知道。” 对上他的笑容，那姑娘显得有些害羞。“没……没有的事。你没不舒服就好。” 迪迦友善地点点头，然后淡去了笑意，说：“我想耽误你一点时间问个问题。” 女孩倒是很乐意与偶遇的美男子多说几句话。 “好啊。什么问题？”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连说自己的名字也会忍不住犹豫。“关于，迪迦奥特曼。” 女孩迷茫地眨眨眼。“迪迦怎么了？” “你记得……他上次出现是什么时候吗？” “当然，不就是上个星期，‘天使降临’的时候嘛。” 迪迦悄悄舒了口气，又有些惊讶——仅仅过了一个星期么？他觉得被监禁的日子至少有一百年那么长。 紧接着，女孩脸上出现忧心忡忡的表情：“说起来啊，最近宣扬世界末日的人越来越多了，真的很讨厌呢。如果下次再有怪兽，你觉得迪迦奥特曼还会出现吗？” 迪迦立即点头，目光温和沉静，安定人心。 “当然会。”他保证，“人类需要迪迦的时候，他就一定会出现。” 女孩对他笑了笑，却很快低下了头，没什么信心的样子。 “不知道呢。我的朋友那天就在那个地区，她说她亲眼看着迪迦消失了，然后——怎么说的都有，我也搞不清是真的还是假的，迪迦好像还被那个基里艾洛德人给——” 迪迦好像被打了一巴掌，脸色忽然一僵。 “抱歉。”他生硬地打断了她，“我还有事，我得走了。” 紧接着，在女孩诧异的注视下，迪迦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仿佛迫不及待逃离梦靥。 在路口叫了辆出租车，迪迦坐上后座，简短地向司机说明了目的地，便静了下来，兀自靠在阴影里，变回了石像似的一动也不动。 汽车拐往向阳的方向，令人晕眩的刺眼强光再次罩到他脸上。倏忽之间，他心里没什么痛苦，也没什么羞耻，只有种虚脱似的空无。 然后，大古再次在他心中作出呼唤，似是为了填充无尽寂寥。 “迪迦……” “我没事。”他无声回应。“那些事都过去了。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大古沉默片刻，坚定断语：“相信迪迦的人，也永远都会在那里，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迪迦笑笑：“我了解。” 然后，他的视线落到了出租车前座，不由顿住。 一个花哨的透明玩具包装盒，装着迪迦奥特曼的软胶模型。那个红紫相间的小迪迦就像卫兵一样直挺挺地立在封闭的盒子里。 司机透过后视镜留意到他的注目，登时笑道：“很漂亮吧？这个卖得还很贵呢。我知道我儿子一定会很喜欢。” “你儿子很喜欢迪迦？” “是的，他的房间，四面墙壁都贴满迪迦，床单也是迪迦，做梦都梦到迪迦。”司机说，好笑地摇摇头。“和他说话，也是三句离不开迪迦。他简直是喜欢迪迦喜欢得发疯了，真让人伤脑筋。” 迪迦淡笑了一下，自言自语似的说：“小孩总有种天赋，会持有不假思索的爱和信念。这总比什么都不喜欢，什么都不相信要好得多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他也实在痴迷过头了。”司机不认可地摇了摇头，倾诉欲一发不可收拾，“可能的话，我希望他最好花更多热情在实际一点的事情上，比如好好读书，而不是老想着迪迦。迪迦是救了很多人的命，可也不能帮他升学，找工作啊——再说，最近关于奥特曼的话题实在有点奇怪，虽然我也知道这该怪某些变态而不是迪迦，可要是我儿子因为太喜欢迪迦，就在电脑上找到些不适合小孩子的东西，什么迪迦和基里——” 迪迦眉心一跳，好像又被打了一巴掌。 “司机先生。”他打断对方，语气礼貌到没有温度，“路况不太好，请专心开车吧。” 感觉到乘客忽然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司机耸耸肩，也不再多话，拐着方向盘，加速往目的地行驶。 这回，在大古安慰之前，迪迦提前在心中发出平静无波的声音。 “不必为我担心。”他告诉大古，“我很清醒，知道什么才是我该关注的，什么是我不该太在意的。” 他表露的态度冷静得彻底，大古似乎也不知还有什么话可说了，于是，窒息的寂静降临。 车窗外，大街两边川流不息的人群匆匆往来，急着赶往各自的目的地。 不知怎的，人声喧嚣越是热闹起来，那股撕扯他胸膛的孤寂便越是纠缠得紧，好像他又同千万年前一般，成了被整个人间排斥的异乡客，不被选择，不被需要。 他对大古说得肯定，可他这会儿实际上却是稀里糊涂的，脑子里空空荡荡，里面留不住任何有力的思想和感情，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是为了什么。 活着，战斗，守护……他这一生所有火热的执着，意义和分量似乎总是不太可靠，无论一度给了他多少活力希望，最终都要不可避免地消弭于荒谬虚无。 接着，天空中忽有一声破风的尖锐呼啸传来，打破那片苍凉的静谧。 迪迦条件反射地警觉起来，将目光如鹰隼一般投向窗外。 “飞燕2号出动了？”他讶异地低语。“在这个时候？” 大古也立刻紧张：“可能有什么情况。” 迪迦眯起眼睛，追踪战机的飞行轨道。“它看起来不太对劲。” “我们赶快去看看吧。”大古说，“我也觉得它不太对劲，可能不是胜利队员在驾驶。” 迪迦点点头，拍了拍驾驶座靠背。 “司机先生，让我下车吧。” “唉？可是还没到呢。” “可以了。”他说，快速付了车费，在汽车静止的瞬间打开车门。 下车后，迪迦蹲下身，对司机提醒道：“另外，这附近可能会有怪兽出现，最好尽快去避难吧。” 司机顿时露出慌张的表情：“不会吧？你怎么知道？” “我都看到胜利队的飞机开出来了，你说呢？”他指了指天空，“快逃吧，如果你还想回家见你儿子——” 迪迦话音未落，那辆出租车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他随手扇开扑面而来的车尾气，抬起头，凝重犀利的眼光望向天际。 …… 在陨石中被发现的人工生命体比佐摩——没有任何理性自主思考能力，只遵从本能无限繁殖，毁灭了创造者的母星的怪物，在众人毫无防备之下攻击了崛井，并用他的形象伪装欺骗了野瑞，cao控住TPC主电脑，使GUTS基地陷入了混乱中。 然后，它袭击附身了丽娜，吸收了她头脑中的记忆知识加速进化，夺走胜利飞燕2号，逃离了GUTS基地，此刻正迅速飞向高纯度能源发电厂，意欲吸尽地球所有电力进一步繁殖。 被比佐摩电击昏迷后，丽娜好不容易在颠簸中苏醒，而她睁开眼的一瞬间，比佐摩便抛下了飞燕2号，扑到了高耸的电力塔顶端，贪婪地吸收电能进化，失去cao纵的飞机则往地面极速下坠。 丽娜头昏脑胀，堪堪在最后一刻拉住了cao纵杆，勉强令飞燕2号安全落地。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吸光电力的比佐摩已从一团粉色粘稠的块状生命体，进化为躯干齐全的巨型怪兽。 它缓缓转向潜在威胁——也即飞燕2号所在的方向，通过头部触角凝聚电力，发出电磁光束攻击。丽娜避无可避，大惊失色，本能地扭头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一道白炽绚丽的光芒划破天宇，在最危急的瞬间挡在飞燕号之前，拦下了攻击。 在铅灰色的天空下，那一道直透而入的强烈光辉，有如一柄利刃刺穿浮世尘寰，璀璨夺目，神圣凛然，叫群星都黯然失色，令人不敢逼视。 丽娜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不仅是震慑于这一抹天国灵光般的神迹，更是因为强光倾洒下的那具渐渐现形的巨人身躯。 迪迦膝盖微曲，缓缓放下交叠于额前的双手，显身于圣洁的晕光中，魁伟高大，优美庄严，如同晨曦和暮色，如同太阳与海，如同山巅的白雪，美得超越生物可能的极限。 丽娜窒息于那份唯独神祗才能具备的美丽，一时甚至有涕泪横流的冲动。 “迪迦——迪迦还活着！！” 光之巨人侧过脸，向她轻轻点了点头，作为对他的朋友——他的信徒的回应。 他清冷俊美的面容像没有黑暗的静夜，没有喧哗的白昼；他的眼睛是阴影无法靠近的光源，温柔而忧郁。 那份温柔是包容万物的强者的和蔼悲悯，那份忧郁是生了翅膀而不愿凌驾于众生之上。 “迪迦……”真美呢——可她觉得随意说出口好像都是神前失仪的亵渎。“谢谢你。”她改口说。 光之巨人用温和的目光接受了她的道谢，然后立即转过身，对比佐摩摆出作战的起手式，顿生凌厉肃杀之气。 比佐摩没有动作，于是他抢先出击，从地面高高跃起，凌空往它颈部狠狠一踢，干脆利落地将它放倒在地。那怪物爬起来，笨拙地予以反击，迪迦一个轻巧的回旋，便让它失去了平衡，挣扎扑腾。 大地轰隆震颤，人群仓皇逃窜。 迪迦顾忌着平民的安全，在下一次出拳时略微收住了力，而比佐摩抓住了这次机会，像猛犬一般狂扑了过来，将迪迦压倒，施放电击。 迪迦在痛楚中瑟缩颤栗起来，接着，他鼓足力道踢中怪兽腹部粘稠的开口，将它远远踹翻，并在它起身的瞬间迅速施放简化的哉佩利敖光线。 然而，比佐摩伸展双臂，制造出电磁波屏障，抵挡住了这志在必得的一击，于是，迪迦只得重新与它开始近身搏斗。 这只满身粘液的怪兽并不算多强，但有点麻烦——身上会放电，让他打起来束手束脚，又能用屏障拦住他的光线，一时片刻也难以破解。 就当迪迦一筹莫展时，比佐摩再度发难，猛然将他扑倒在地，电流四窜，分泌的粉色粘性物质也缠上了他的肢体，黏黏湿湿的好像要一路钻进他的头颅里。 迪迦正恼火地想要推开这恶心的怪兽，便突然愣住，脑中传来电磁构成的冰冷声音。 “你这样的尤物……确实是个好玩具……” 迪迦瞬间浑身僵直，不寒而栗。 不，不，冷静点。这个怪物明显只有本能和一些机械的思维，没有真正的灵性。它什么也不懂，没资格影响他的情绪。 “俊俏……腰细……腿长……屁股翘……夹得紧……” 仿佛有黑雾在他眼前聚散，缝隙中暴露出地狱的景象——是那张恶魔的脸，还有他自己被欲望玩弄摆布时的不堪模样。 没什么大不了的，再大的羞辱他也经历过了。 他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一切都过去了，他绝不会继续耽溺于阴影中，不会。 “迪迦……我们……好羡慕基里艾洛德人啊……” 这冰冷的声音没有一点情绪的起伏，也不可能包含任何真正yin秽的含义。 没错，它什么也不懂，只是在对他的忌讳，他的弱点作出想当然的判断和攻击，以为这样就有机会打倒他。 ——判断错误。 迪迦倏然暴怒，额间水晶闪过危险的红光，迅速切换为强力形态，蓄能的手刀狠狠一劈，便斩断了比佐摩头顶放电的触须。 怪兽发出凄厉的尖啸，然而苦难远未结束，迪迦双手爆出火花，恶狠狠地扯下了它的双臂，然后将它的身体高举过头顶，用力一摔。 头手被断，再也放不出电击，也不能使用屏障，比佐摩气势大减，遵循着求生本能，仓皇妄图逃窜，而迪迦却凶狠地拽住了它的下肢，疯狂拳打脚踢。 已无还手之力的比佐摩不断发出惨痛的叫声，可迪迦怒火丝毫未消，冷冷地按住了它的上肢，一寸一寸踩碎它的内脏，扭断它的骨骼，暴戾无情的姿态令一旁的胜利队员都瞠目结舌。 这不是正常的迪迦。 众所周知，他是正直而仁慈的战士，尽管平时与邪恶势力作战，不可避免地要与暴力、杀戮为伍，但他始终不沾戾气，即便要给敌人带去死亡，也永远利落体面，绝不制造多余的痛苦。 而且他还是个见其生不忍见其死的绝对君子，无论多么穷凶极恶的怪兽，一旦表现出对死亡的恐惧，他便总会立即心软，下不了杀手，以至于几度有狡猾的敌人利用他的仁慈，假装示弱令他吃亏。 但现在，狂暴的黑色火焰在他心底熊熊燃烧，愤怒和憎恨压垮了一切，他沉溺于报复的快感，毫无节制，毫无怜悯。 比佐摩遍体鳞伤，凄惨无比，而他的恨意仍未平息，额前剔透无瑕的水晶逐渐升起一丝黑气。 直到大古在他心中呐喊起来。 “迪迦，够了！！” 他的拳头在空中一顿，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 水晶中的黑气隐没，恢复洁净，迪迦如梦初醒，在恐慌和悔意中后退了几步。 比佐摩已然奄奄一息，可它仍在地上拼命挪动着重伤残缺的肢体，妄图爬向一条生路。见此，迪迦轻轻一叹，甚至隐隐产生了同情。那明显就是个缺乏心智，只求生存繁殖的野兽，他跟这种可悲的生物撒什么气呢？ 摇了摇头，他摊开双手，聚集能量，快速发射迪拉休姆光流，击中比佐摩的身体，使其立即在高热中爆体而亡，彻底终结了它的生命。 巨型生物山崩地裂的战斗结束后，天地间恢复了平静。 迪迦迷惘地望着比佐摩仅剩的碎片残骸，心绪起伏不定，逐渐凝结起莫名的忧惧和焦虑。 他确实做着和以前一样的事，保护着一样的人们，但他不知道一切是否真的还能一如往昔。 然后，他突然抬头望向蓝天，预备迅速飞离战场——比起平常的功成身退，这次却更像是想逃跑回避什么。 但脚下传来的呼唤令他顿住。 “迪迦，等等！” 是丽娜。 迪迦没有回头，很想不管不顾地离开，觉得她要说的话即使无疑是出于好意，也会唤起他不堪回首的耻辱。 他现在甚至有些不愿以迪迦奥特曼的身份面对这些人的目光。 丽娜深吸了一口气，仰头望着光之巨人的背影，眼眸明亮，诚挚恳切。 “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她说，“谢谢你活着回来了；谢谢你又在我们需要你的时候站出来，保护所有人；谢谢你，无论多么艰难的情况下，都从不放弃人类。” 迪迦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仍同石像般凝立不动。 丽娜深吸一口气，绽放如花笑靥，透露出内心纯净真挚的感情。 “还有，别笑我，我还小的时候，看一些冒险故事，就会忍不住幻想，我长大了也要去做大英雄拯救世界，或者至少能和大英雄并肩作战，一起拯救世界，而遇见你之后，可以说，我实现了我童年最幼稚的一个梦想。所以——”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而坚定：“谢谢你，最了不起的英雄，让我继续美梦成真。” 光之巨人仍旧没有回头，但紧绷的拳头渐渐放松了下来，似乎如释重负一般。 片刻的沉寂后，迪迦回眸望向丽娜和其他几名神情关切的胜利队队员，宁静肃穆的双眸表露出柔和的善意。接着，他抬高双臂，如金色羽箭般飞向了遥远的天边。 队员们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各生感慨。 “迪迦今天不出现的话，麻烦可就大了。”崛井喃喃说。“可能那个没有心的生命，会像毁掉它的母星一样毁掉地球。” “但迪迦永远会在第一时间出现。”丽娜说。 “是，没错。”崛井笑着点点头，忽又有些担忧的样子。“不过，总觉得他心情不太好呢。” 丽娜低下头，露出悲伤的眼色，轻叹说：“经历了糟糕的事情，心情不好才是正常的吧？” 凝重的气氛瞬间笼罩在了周围。好一会儿功夫，他们谁也没再开口，好像生怕说错一个字，就是在犯罪，是在给他们共同敬爱的光之巨人伤口撒盐。 良久，新城粗鲁地摆了摆手，用一副大大咧咧的语气说：“好了，别开玩笑了，那个可是迪迦奥特曼，你们当他是什么扭扭捏捏的小姑娘吗？他肯定都已经把那个该死的基里艾洛德人像今天这只怪兽一样给活宰了，用男子汉的方式解决掉了所有麻烦，事情不就到此为止了吗？他才不会有什么问题呢。” 说着，他带头大笑起来，也感染了其他同伴。 崛井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微笑道：“他要是也像你这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就肯定没什么问题了。” 新城马上作势扬起拳头：“你说谁头脑简单呢？” “谁认就是谁呗。” “你这个混球！” “够了，够了——看，我没说错吧？你不就是只会使用肌rou？” 他俩追逐笑闹了一阵，气氛彻底轻松了起来，宗方副队长在这时笑着拍了拍手，制止了他们继续嬉戏。 “好了，总之，迪迦奥特曼回来了，以后，我们可以继续一起战斗，一起保护地球。”宗方微笑说，“现在，你们还没下班呢，赶快回基地去完成工作吧。” 他们同时立正。“是，指挥！” …… 与此同时，GUTS基地指挥室内，居间惠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大荧屏，若有所思。 而野瑞则一直在兴奋地喋喋不休，清秀稚嫩的脸上挂着异常灿烂的笑容，激动得差点就想从位子上跳起来手舞足蹈似的。 “迪迦回来了，迪迦回来了。”少年好像当机了一样不断重复。“虽然遇到那种糟糕的事情，他还是活着回来了，而且看起来完全没事，真的太好了呢……虽然这样说有点丢人，不过，前几天我一想到迪迦可能以后都不会出现在我们身边了，就想哭。而现在，一想到以后再遇到危机，他还是会每次都站在最前方保护我们，我就好开心。” 居间惠回过神，好笑地拍了拍野瑞的脑袋，然后眼神飘忽起来，慨然一叹。 “我也一样啊。”她呢喃低语道，“我从没见过天堂里的上帝，但我见过迪迦。” 接着，她脸上浮现一抹恍惚的笑容：“上帝未必愿意回应人类绝望的乞求哭喊，而迪迦永远会为了你的希望而力拼到底。” …… 化作人类姿态，迪迦漫无目的地行走于繁华的都市街头，眼神惘然又似有所寻觅，整个人飘浮在梦幻中一般。 他想，至少一切绝不会是毫无意义的。 一回忆起他的人类战友真诚的笑容，便似有颗火星，点燃了暗藏心底的希望的引线，让胸口有了熨帖的温度。 然后，他望向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们，带着一份好奇的探究欲。 其实这颗星球的人间烟火，最是千姿百态，引人入胜，矛盾多过最精彩的戏剧。比如，冷漠自私，野蛮丑恶纵是常态，也常有崇高不屈的存在，越过重重黑暗壁障，在看似万事俱休之时撒播微光。 善恶之别尚在其次，只那份永远无法预估的无限可能性和成长性，便叫他难以离弃。 突然，口袋中的PDI发出响声，将他拉回现实。 读到居间惠队长发来的信息，他不禁愣在了原地。 “大古，自从那天在街上被两个奇怪的人打伤以后，你又生了病，我放了你好几天假了，身体应该没事了吧？大家都很担心你，很想念你，还吵着要立刻去看你呢——马上回来报道吧，别再偷懒了，否则大家都会有意见的。” 迪迦收起PDI，久久沉思，心乱如麻，始终也得不出一个明确的结论。 居间惠……知道了些什么吗？他现在身为“大古”，究竟该怎么做？ 最后，大古本人帮他作出了决定。 “回基地吧，本来就计划这样干的，不是吗？” 迪迦终于点了点头。 …… 下午，迪迦在胜利队指挥室制造了一场小小的sao动。 甚至没有拖延到明天，他直接就回到了基地，换上制服，在指挥室一丝不苟地向居间惠报到，并学着大古的方式同那位稚气未脱的天才计算机少年问好叙旧，换来的热情几乎让他有点招架不住。 而居间惠，这位干练沉稳的美丽女队长，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只是拍着他的肩膀，表示对下属的关怀。 “欢迎回来，大古。”她微笑说，好像一切如常。 迪迦迎着她暗含深意的眼光，有些心神不定，而还来不及找机会旁敲侧击，自动门便打开了，宗方、崛井、新城、丽娜逐一踏进了指挥室，并在见到他的一瞬间，整齐地发出惊讶的呼声。 “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大古？”丽娜惊喜地笑了，抓着他的手臂，不放心地上下打量着他。“身体没事了？” 他还来不及回答，新城便大力捶了他一把，令他一个趔趄。“你还真会挑时候，基地差点被拆了，你舒舒服服在家休息，刚打完怪兽，你就回来上班了！” 迪迦不曾亲自接受过他们这种毫无距离的亲昵热情，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就是因为知道出了那么大的事，我才不好意思继续躺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啊。”他讪笑说，尽量不显出异样。 宗方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欣慰地笑道：“你回来就好，大家都很想念你呢。” 迪迦心头涌上一股暖意，不禁向包围他的朋友们露出和煦的微笑。 “我也很想念你们。” 崛井十分不满似的交叉起双手，说：“真是这样，我们打电话想来看看你，你怎么还死活不欢迎？我们本来可都打算直接硬闯你家了。” 迪迦顿时愣住——这一个星期，大古甚至不在地球，又如何能接得了电话？除非伪造…… 想到这，他忽然转头看向居间惠。 对上他的目光，居间惠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反正，你回来了就好。今天真是个适合回归的好日子，不是吗？” 迪迦感觉到了双关含义，一声不响，表情有些不自然起来。 “没错，迪迦回来了，大古也回来了。”宗方附和说，“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继续一起加油做好自己的工作吧。” 集体敬礼，然后，崛井摸着肚子，不好意思地举起手。 “工作之前，能不能先填饱肚子啊？今天被那么一搅和，我连午饭都还没吃呢。” 众人发出一阵哄笑，队长很快表示应许。 “好啊。大家先去吃饭吧。” 欢呼四起，居间惠带头下，所有人都几乎迫不及待奔向了门外，唯独迪迦留在原地不动。 “我还不饿。”他说，“再说，缺席了那么多天，我得多做点事弥补一下。” 居间惠盯着他看了几秒，淡笑着点点头：“那好吧，不过你刚回来，记得工作也要注意休息啊。” “我知道了。” 指挥室很快安静了下来，迪迦默默回到了属于大古的座位上，摆弄仪器，准备试着熟悉一下他的日常生活。 不过，他没能马上开始，因为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暂时没有离开。 丽娜脱离了群体走到他身边，微俯下身，态度体贴亲切。 “真的不饿吗，大古？”她问，“要不要给你带一份吃的？” 迪迦微微一怔，礼貌地摆摆手：“不用，谢谢。其实回基地之前，我吃过东西了。” “好吧。”她耸耸肩，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他。“不过，你现在真的没事了，身体没有不舒服？” 感觉到对方深切的关心，迪迦笑了笑，和颜悦色地应道：“我现在很好，非常好。身体好，连心情也非常好。” 她歪了歪头，问：“心情好是为什么啊？” “唔，大概是因为和一些很好的人在一起吧。” “很好的人……”丽娜重复了一遍，用手指着自己，俏皮地露齿一笑。“你说的包括我，对吧？你觉得我是很好的人吗？” 迪迦望着她年轻娇美的脸，熠熠明亮的眼睛，微微一笑，用欣赏的态度点点头。 “当然。”他含笑认真回答，“你漂亮，聪明，正直，勇敢，还拥有一刻仁爱之心——我一见到你，便觉得微笑也更容易了。” 丽娜愣愣地眨了眨眼，忽然间霞飞双颊，不知所措地低垂下眼帘。 “为什么我觉得大古今天有点不一样呢？”她嘀咕说。 迪迦心头一跳，第一反应以为自己暴露出了什么异常，但很快发现丽娜脸上红红的，神色羞赧忸怩，当下便了然那份小女儿心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好笑地想道，显然大古平时太过迟钝憨直了。于是，他眉梢一挑，顺水推舟。 “可能也是因为你？”他用无辜的语气说。 丽娜显得更是羞窘了，嗔怪地横了他一眼：“大古今天可真奇怪，算了，我去吃饭了。” 紧接着，她便红着脸离开了指挥室，四周顿时又静了下来。 迪迦不禁哑然失笑，悠然抱起手臂，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无声地调侃起了他的人间体。 “看来这位美丽的天才飞行员对你情有独钟呢，大古。需要我帮你加快进度吗？” 薄脸皮的大古马上叫嚷起来。 “才没这回事呢！千万别和她说奇怪的话啊！” 迪迦逗弄他：“怎么？怕她被抢走？别担心，在她眼里，现在我就是你。” “真是的！我怎么从不知道你也会这么不正经啊？丽娜和我只是朋友。” “是吗——？”迪迦故作惊讶，“那可不能让她会错意了，要不我马上把这句话告诉她，让她别有什么非分之想？” 大古马上就急了：“别别别！！” 迪迦嘴角一扬，立刻哈哈大笑了起来，爆发的笑声使得整个指挥室都回荡着轰轰响，但他却怎么也笑不够，甚至弯下了腰，笑得不停跺脚。 “喂，不用这么夸张吧？”大古抗议道。 迪迦停顿了一下，却立刻笑得更厉害了——连他都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开心。也许仅仅只是因为无拘无束的大笑，感觉实在太好。他都记不得自己上次如此开怀尽兴是什么时候了。 突然，自动门开了，迪迦立刻停止了精神分裂似的狂笑。 居间惠又回到了指挥室，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迪迦正了正色，拿起桌上的水杯，掩饰尴尬：“这么快吃完饭了吗，队长？” 居间惠摇了摇头，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位置，拿起热水壶。“不是，我想先喝杯咖啡。”她说，把咖啡粉倒进杯子里，冲泡调匀。“回来还习惯吗，大古？” 水声泠泠，蒸汽向上飘升。一阵静默后，迪迦从容地笑笑。 “我很好。”他说，“我不在这几天……你为我处理了很多麻烦，是吗？非常感谢你。” 居间惠吹凉热咖啡，淡淡地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你有特殊情况，而根据所有队员的情况协调组织本来就是我的职责。” 紧接着，她抬起头，一副闲话家常的语气：“不过，你不在的时候，真的发生了不少事，可能你还不了解吧。最近，市民之间还冒出了一个特别荒谬的流言。” 迪迦心里一抽，忍耐堵住耳朵的冲动，尽量保持面色如常。 “是吗？是什么？” 居间惠抿起嘴，好像觉得那是个十分离谱的笑话。 “‘被强jian的迪迦’。” 咣铛一声，迪迦手中的茶杯摔碎在了地上，脸色煞白。 纵然有所心理准备，那几个他一直在回避的相关字词，却是立即像利斧破开了脆弱的浮冰，让所有压抑沉积的情绪，焦虑、羞耻、恐惧……翻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