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口和尿裤子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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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传闻的一样第四方面军里女人很多,并且看上去和男人没啥不同,一样脏,一样粗鲁,一样痛恨卡扎罗斯人。她们把俘虏押送回破破烂烂的村子,四周停满坦克,院子里插了三四面米加斯旗帜和第四方面军的蓝底旗。地面满是污泥,几只脏兮兮,瘦巴巴的牲畜在地上跑来跑去,闷声闷气吭哧,想从泥巴里翻出被遗忘的腐烂果实。 施耐德和阿尔诺抬着临时担架上不省人事的卢斯特走在最前面。卢斯特手臂垂下,指间摩擦地面,不断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吟和呢喃。海因里希头上带了个褐色的口袋,反绑双手,被一个满脸雀斑的短发女兵拽着跟在卢斯特旁边走,时不时扭动胳膊表示不情愿。约翰一言不发,紧紧贴着罗森塔尔和弗朗茨,脸憋的通红,手一直乖乖举着,连抽筋也不敢放下。米加斯人似乎不太喜欢伯恩少尉,让他束缚双手,拴在在一辆“灵缇”军事运输车后面,磕磕绊绊的往前走。他很安静,微微低着头,为了跟上车的速度不得不身体前倾,亦步亦趋。两个小个子米加斯女人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冲他胯上踢上一脚,笑骂着看他在在泥土里万分狼狈翻滚挣扎。 卢斯特被带到医疗室,伯恩被带进屋子,他们则被暂时安置在院子的一角,席地而坐,没人刻意看管,大家都在忙碌,护士和医生来来回回传递带血的绷带和药物,两个脏兮兮,胳膊都是血污的勤务兵嘻嘻哈哈追着羊满村子跑,几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嘴里叼着烟,抱着一摞军装缝补。其中一个注意到他们,皱了皱眉头,跟同伴交头接耳。 “喂!你!卡扎罗斯阉货,看什么呢?”短发乱糟糟的女人厉声呵斥。 约翰愣了片刻,蠢兮兮地回答:“我们没看什么。对不起。” “在看米加斯婊子。”阿尔诺不甘示弱,扬声高喊,“看米加斯女人的胸脯。你带着那么大的累赘玩意儿怎么打仗?” 还没等她走过来,离阿尔诺最近的士兵啪的一巴掌扇到他脸上。“管好你的嘴,小男孩。” 阿尔诺重心不稳,向后跌去,半个身子都浸湿在泥浆里。他想站起来,却被赶来寻仇的士兵拽住衣襟,拖死狗一样往一个大木桶里边脱去。 阿尔诺像鳄鱼般扭动,皮靴在地上溅起无数泥点。士兵连踹了他的肋骨四五下,阿尔诺尖声呻吟,挣扎力度慢慢变小,任凭对方将自己的脸卡在木桶边缘。 “我让你看看我怎么打仗。”说完,她恶狠狠地将阿尔诺整张脸浸在水桶里,过了十几秒才松开。“嗯?清醒了没?”她问,重复之前的动作。刚开始阿尔诺的手还可以在水桶边沿扒拉,到了最后简直和死了一样任凭摆弄。如果那个雀斑姑娘来的再晚一点,阿尔诺一定会被活活淹死。 “索莲娜·福特萨娃!”她大惊小怪的惊呼道,“您在干什么?我们可不是虐待战俘的士兵。” 索莲娜砸了砸嘴,嗤之以鼻,松开手,任凭阿尔诺跌倒在地,缓缓翻滚,不住咳嗽。“安娜斯塔西娅·易诺夫娜同志,您可以让各位作证。这个混蛋毫无意外的罪有应得。” 安娜斯塔西娅向围观人寻求回应,方才扇阿尔诺耳光的女人连连点头:“让她来几下吗嘛,又不会弄死他”。安娜斯塔西娅无可奈何,两手撑在盆骨上,眯起眼睛寻找着什么。“杜塞尔,你!过来!”她招了招手,咧嘴露出在弗朗茨看相当不怀好意的微笑。 “您找我?”杜塞尔走过来,恭谦地问。 “把这个男孩肚子里的水弄出来,”安娜斯塔西娅用脚尖顶了顶脸色发青,呼吸费力的阿尔诺,“哦,还有,把水桶里的水换了。福特萨娃同志,不是我啰嗦,您也要注意这是什么水吧,这是我们做饭用的,地上那么多水不够您淹他么?” 索莲娜摆了个粗鄙的手势,转身离去。“总有一天,亲爱的易诺夫娜,”她说话中气十足,好像要叫整个营区里的人都听见。“会有一个地方,让我尽情的教训他们,到时候欢迎您来做客。” 杜塞尔把阿诺尔拖回来,又是压胸又是掐人中,堪堪叫他吐出几大口水,跪坐在地上干呕。” “好点了么?”杜塞尔抚摸着少年的脊背,把湿哒哒的棕色刘海往后抹。“慢慢来,别急。” 弗朗茨盯着杜塞尔夹杂斑白,两侧被剪得整齐的褐发。浅蓝色的眼睛还有那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冷不丁问:“你是卡扎罗斯人。” “土生土长,就在这个村子里。”杜塞尔头也不抬的回应道。 “你是士兵。” “少尉。” “你被俘虏了,还活着。” 杜塞尔不耐烦的瞟了弗朗茨一样,“天,你不是很聪明对吧。说点我不知道的。” “你是个懦夫。”阿尔诺好不容易喘过气,开口就是指责。 “哦,是么?你是来审判我的?屁大点小子。”杜塞尔不假思索的反击,“去啊,叫宪兵逮捕我绞死我啊。你不也在这儿?” “我在这儿是因为他,”阿尔诺擦了擦鼻涕,冲施耐德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婊子养的,跟女人一样,你干脆穿裙子算了。我还以为约翰会是第一个被吓尿裤子的!” “闭嘴,阿尔诺,别逼我揍你。我能把弗朗茨按在地上,也能把你打的满地吐牙。”施耐德盘腿坐在离大家最远的地方,毫不示弱的威胁道。他换了口气,缓和态度,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递给杜塞尔。“长官,别理他,阿尔诺只会讨人厌。” 杜塞尔接过烟,叼在嘴里。“多谢。”他含糊不清地说,“有火么?” 施耐德惋惜的摇摇头:“都湿透了。” “妈的,简直是折磨。”杜塞尔连声叹气,转头询问弗兰茨等人。“有火么,各位。” 阿尔诺冷哼了一声,没搭理他。弗兰茨有一盒干燥的火柴贴身存放,但他着实讨厌杜塞尔,因此想暗中叫他吃瘪。约翰努力了几次,终于有胆子放开声音说话:“我有,先生。”约翰轻声细气,颤颤巍巍的把火柴递过去。 “他妈的,真是好东西。”杜塞尔深吸一口,快乐的打了个哆嗦,“真是好东西啊。” 施耐德见他被哄的高兴,抓紧时间提问,“您在这儿过的还好么?我的意思是.....” 杜塞尔了然于心,扬着下巴有点调侃的回答:“你是在好奇会不会被折磨吧。” “如果您愿意分享,我不胜感激。”施耐德见状也不再隐藏,问的正大光明。 杜塞尔上上下下的打量施耐德,甚至伸出脏兮兮粗糙不堪的手摆弄少年的还被钢盔包裹的脸蛋,好像在苛刻的挑选演员。“不好说,难说,你是个漂亮的小伙子。多大年纪了?” “十六岁,四月份就满了。” “不,永远把自己往小了说,明白么?你十四岁。”杜塞尔斩钉截铁,“十四岁很安全,她们可能会骂你几句,但掉不了rou。” “其他卡扎罗斯人都去哪儿了?” 杜塞尔指向一个由士兵看守的马厩:“那儿,”又指了指一间被遮挡住的房子,“那儿。”最后,他踩了踩地面,“还有这儿,六尺之下。” 罗森塔尔紧跟着问:“你被揍过么?” 杜塞尔拉开衣服,露出伤痕累累的后腰和肋骨上的青紫。“挨了几顿揍,没什么不能承受的。”他故作轻松地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瞧,还给我治疗了呢。” “所以你宁愿她们像狗一样踢你也不愿像个男人一样死去。”阿尔诺用他特有的讥讽语气啧啧称奇,“该不该说你是个英雄呢?” 杜塞尔一把抓住阿尔诺的衣领把他提过来,距离近的鼻息都喷到前卫军的脸上。他轻而易举的控制住阿尔诺,好像这个男孩是只小狗。弗朗茨第一次意识到和他差不多身形的阿尔诺在成年男人面前有多么小,不论如何强壮都不过个孩子,早熟,能干,疯狂,可以打仗,但确实是个孩子,被催熟的战争机器。他的脸也是孩子的脸,又白又嫩,没长胡子,眼睛对于整个人来说太大太亮,满是愚蠢。 “我最后告诉你一次,蠢货。”杜塞尔声音很低,努力压制怒火,“我不是英雄也不是懦夫。我是要回家的男人。有三个没了妈的孩子,全都不到十岁在等他们的爸爸,还有对儿干不了农活的父母在等他们唯一活下来的儿子。明白么?我不想当英雄也不是懦夫,我是个有任务的男人,要活着回去的男人。” 阿尔诺被吓得愣住了,慢慢靠回栏杆。杜塞尔消了气,口吻逐渐缓和。“回去吧,别做你的英雄美梦了,活着最重要。”他顺手拍了拍阿尔诺的头盔,“听话,回去给你的mama和姐妹们一个吻。跟她们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离开,不让她们为你掉眼泪。” 一个卷发扎成短短麻花辫的姑娘走过来,从制服上来看是低级政委,黑发蓝眼,除去有点营养不良外非常可爱,相比之下收拾的也算干净。她看上去很年轻,最多不超过二十四岁,牙齿稍稍有些不整齐,犬齿尖尖。“各位卡扎罗斯先生们在聊什么?”她甜甜地问,好像下一句是“请给我两磅奶油面包”。 “塞门诺娃长官女士!”杜塞尔慌忙立正敬礼,甚至没意识到烟还叼在嘴里。 “不要欺负您的同胞嘛,杜塞尔先生,这样多叫人伤心啊。”塞门诺娃温柔地说,从他嘴里捏过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将烟缓缓吐在他脸上。“少抽一点烟,杜塞尔先生,对身体不好,我们会担心的。” “遵命,长官女士。”杜塞尔的声音因为窒息有点变调,“我马上去河边打水。” “注意安全。”她轻快地说,好像刚才想起一样又加了一句,“对了,佳林娜·卡利宁上士在召唤您。请您尽快去她那儿报道。” 杜塞尔痛苦的闭上眼睛,瘦削的颧骨颤抖着,脸颊好像将死的青蛙的肚皮,单薄的上下起伏。男人点了点头:“好的,我马上就去。” 说罢,他拎起两个铁桶,步履沉重的离开。 “杜塞尔。”塞门诺娃在男人经过自己时猛然伸手抓住他的臂弯,仰起头,眼神充满怀疑,毫无笑意。“我刚在河边处死了两个想逃跑的卡扎罗斯人,小心不要被他们的尸体绊倒了。” 杜塞尔僵硬的摇头,“我明白,我会小心的,感谢您的关照。” “太好了。”她轻松的拍了拍高个子卡扎罗斯人的脊背,笑的露出虎牙,“我就知道您是最可靠的。” 塞蒙诺娃转过身子,双手一拍,“好啦,俘虏先生们,请站起来,双手抱头。不要担心,只是些例行公事的问题,我们已经不想挖坑埋卡扎罗斯人了。”她用调侃的语气说。“二位,”她指向弗朗茨和施耐德,“麻烦把带着布口袋的那位扶起来,交给我的战友。好的,跟我来,容许我重复一次,这不是审讯,只是例行公事的提问。” ---------------- 这是间还算宽敞的昏暗屋子。一侧靠墙摆了几张板凳,一侧是常见的指挥官木桌,上面有打字机和电报机等办公文件,非常简陋。弗朗茨眨了眨眼睛适应光线,发现屋子里至少有七八个带着步枪的士兵,显然情况绝对不是塞蒙诺娃所承诺的那样简单无害。 他们依次跪下,双手紧贴后脑,即便有人想反抗也被一脚踢中膝窝扑倒在地。期间施耐德想要伸手提提裤子,就被重重的拍在后脑上,疼的他“呃”了一声。阿尔诺见状幸灾乐祸,“我说吧......” 米加斯人举起枪托狠狠砸在阿尔诺的脸上,“闭嘴,不然就永远不说话!” 阿尔诺的鼻子下划出两道鲜血,他倒抽一口冷气,强行憋回眼泪,不再聒噪。 “武装解除了么?”副官安娜斯塔西娅·易诺夫娜问。“还是再查一次吧?” 两个士兵闻言走上前,伸手在俘虏身上一通拍打详细检查,连腰带都没放过。坦克技术员梅尔林科动作粗鲁,毫不避讳的直接解开战俘的钢盔固定带和武装带,像屠夫处理rou一样翻来覆去检查,公事公办,甚至有点不耐烦。电报员苏科洛娃则更谨慎温和,又或是更爱干净,很少直接触摸战俘。弗朗茨很难决定哪一个更羞辱,他只是死死盯着被随意丢弃在角落里的枪。那是士兵的尊严啊,除非死了,不,连死了枪也不能离手!他在睡梦里都如守财奴保护黄金一样紧紧抱着它,没人能把它夺走。可今天他主动把它交出去了,让它像个可悲的垃圾一样躺在墙角任凭敌人践踏。她们会怎么对它?把它弄坏?熔掉?还是刮去卡扎罗斯语换上米加斯语,将它交给一个肮脏愚蠢,浑身恶臭,面目狰狞的不男不女的士兵?弗朗茨后悔了,他不该投降,即便被乱枪打死又如何?躺在那片废墟里被血液淹死也好过沦为俎上鱼rou。一颗子弹,只要一颗子弹也好啊--不是给自己,而是给敌人。他甚至开始幻想自己的英勇就义能激发同伴的豪情,至少他确定阿尔诺和海因里希会和自己站在一起。 苏科洛娃用枪挑开约翰的钢盔,发出一声细小的惊呼:“天,你还是个孩子。你多大年纪?”她用口音很重但非常流利的卡扎罗斯语问。 约翰咬着嘴唇,白皙脸颊升起一片红晕。他害怕的要死,眼泪直打转,甚至没发马上开口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情绪,带着哭腔回答。“我上上个月刚满十五。” “你真的是个孩子。”她说,“太小了,太混蛋了。” 梅尔林科正麻利的检查阿尔诺,一个一个翻开他的口袋。“你不也是个孩子?你多大,十四,十五?反正没满十六。” 苏科洛娃有点感慨的叹了口气。“是嘛,可我总觉得自己老了,自从上了战场之后我就觉得日子过的特别漫长,一天比以前三天都难熬。我老等着圣诞节回去跟mama和外公一块儿过,左等右等都等不到,跟我捉迷藏似的。好不容易圣诞了,咱们又被紧急动员,现在二位都被炸死了,我算是吃不上圣诞炖rou了。你说这日子怎么就这么难捱呢?” “那是因为你饿了,”梅尔林科回道,“饿了日子就难捱。过会儿去看看他们背包里有没有多余的吃的。我上次弄到卡扎罗斯巧克力,你知道,塞蒙诺娃弄到的,跟该死的天堂一个味儿。吃饱的一天就是幸福的一天,苏科洛娃。” “我真的可以吃下一整只烤猪。你猜怎么,我想好了,等我们到了城市,我要用工资和补贴买一整只乳猪,把我撑的直翻白眼,撑的我这辈子都不想看到油渍渍香喷喷的烤乳猪,把我撑死最好!” 苏科洛娃走到弗朗茨面前,命令他摘掉钢盔。弗朗茨低着头,尽量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傲慢姿态:“做不到,你们让我双手抱头呢。” “觉得自己很机灵么?”苏科洛娃面无表情,脸上是那种成年人才该有的疲倦老成。她的脸是年轻人,神态却非常沧桑,好像气过头了似的的,连笑里也带着很淡的怒意。 弗朗茨心底暗骂,缓缓解下钢盔。电报员用枪顶着下巴强迫俘虏抬起头,左右扭动。苍白清秀的脸蛋布满污渍,嘴唇开裂,露出血红嫩rou,布满污浊的金发垂下来,轻轻扫过颧骨,却无法隐藏那双被仇恨和傲慢点燃的蓝眼睛。苏科洛娃咧嘴一笑:“喔唷。梅尔科林,快过来见识见识。” “啧啧,又是小男孩啊,”梅尔科林扫了一眼,顺手把施耐德双眼紧闭的脸扭过来给苏科洛娃展示,“真是窝漂亮的卡扎罗斯小崽子,跟小狗似的,嗯,是不是啊?”说着,她用力拍了拍施耐德的脸颊,力度之大简直是在晃动,“长得这么漂亮还来上战场?真把自己当成齐格弗里德了?” 施耐德打定主意要活下去,于是毫无反应的任凭羞辱。弗朗茨看着同学那副可悲的嘴脸心碎不已,本想承担起副队长的责任出言阻止,却看到鲜血从阿尔诺的鼻子低落到脏兮兮的地板上。别。校狙击亚军阿尔诺用眼神说,千万别说话。 “这个咋整?” 梅尔科林踢了踢海因里希,“他咋被绑起来?”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声刺耳的咳嗽喉音。 “长官!”门口的士兵立正站好,一手握枪一手敬礼,迎接她们的顶头上司,绰号“北方人”的斯塔罗金少校, “嗯哼。安娜,”斯塔罗金少校打了个响指呼唤副官过来点烟,吩咐道:“把门儿关上,别让冷风灌进来了,然后把那俩人带过来。” 易诺夫娜急匆匆的走到外面喊了几句土话。她的动作很难看,一只手插腰,一只手点来点去,比起军官更像村妇,弗朗茨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他看不惯这么随便对待的军装,把市井做派带到战场的人。制服是约束也是荣誉,即便是米加斯人也应该尊重才对。 斯塔罗金注意到弗朗茨的不满,冲易诺夫娜的方向努努嘴。“别看她现在像个泼辣的像个生吃猪rou的野丫头,易诺夫娜小姐可是教授女儿,会拉手风琴的。”她笑起来时左脸的伤口挤成一团蠕动的虫堆。“会说米加斯语么,小士兵?” 弗朗茨当然会说。事实上,他是这群人里米加斯语说的最好的。然而他决意将消极抵抗进行到底,盯着斯塔罗金的眼睛摇了摇头。 “你们里面有会说米加斯语的么?”她用卡扎罗斯语问,“我没读过书咧,说不得多少外语。” 约翰怯生生举起手,好像在回答问题:“我会。”他用米加斯语说。 “你说的好么?”同样是米加斯语。 “好!”约翰急忙回答,又有点心虚的加了句,“我可以学,我很聪明的,我已经学过一段时间了。” 士兵们哄堂大笑,苏科洛娃站在施耐德身后,边笑边抚摸他满头金发,好像那是她过去的长毛猫。她很享受柔软冰凉发丝绕过指尖的触觉和它在心中激起的瞬间柔情。 斯塔罗金和副官交换了一个讥讽的眼神:“咱们这儿还有个勤劳上进的学生呢。你叫什么名字?” “约翰·马克斯·辛克莱。” “听不见,你过来说。” 约翰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膝盖发软,连站直都是问题。他晃晃悠悠的来到斯塔罗金面前,“我的名字约翰·马克斯·辛克莱,夫人。” 斯塔罗金猛的一拍桌子,把金属碗都震倒了。“大声一点!不是杀戮机器么!不是青年前卫军么?别在这儿装可怜!” 约翰嘴唇哆嗦,眼圈发红,牙关打颤,跟害病了似的呼呼喘气。他闭上眼睛,努力大声喊:“夫人!我的名字是约翰·马克斯·辛克莱!夫人。”他甚至没来得及说完中间名声音就低低的沉了下去。 “你在这儿看到斯塔罗金先生了么?”她不耐烦的往后一靠,“重新来。” “我的名字是约翰·马克斯·辛克莱,长官女士。”可怜的男孩被折磨的几乎要昏死过去了,强撑着重复这句话。这幅场景似曾相识,他在不久前的训练里也常常被拉出来作为反面典型羞辱。 斯塔罗金伸出一只一点也不像女人的手停留在半空中,“我是尼基塔·伊万诺夫娜·斯塔罗金少校,幸会幸会。”她抓住约翰的手晃了晃,“会翻译吧,我说话你能听懂么?” “是的。”约翰点点头。 “就从你开始吧,约翰·马克斯·辛克莱。”易诺夫娜副官甩了甩钢笔,在一张棕黄底,蓝公章的档案表上写。“辛克莱?南方还是北方拼法?” “南方。” “多大了?” “我今年十五。” “军衔和编号。” “青年前卫军普通成员,JAG79073。” “出生地区?” “施瓦泽因索。” 记录完毕,安娜让约翰靠墙站,示意下一个过来。 “名字?” “她问你的名字,施耐德。” “威尔汉姆·施耐德。” “多大?” “你多大了?” “十四岁。” “十四岁?”,安娜有点不可置信的重复道。 她抬起头,用米迦斯语问苏科洛娃,“十四岁?他最少也得十六七岁了吧?” 苏科洛娃毫不留情的揪住施耐德柔软的金发向后拽去,强迫他仰起头用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望着自己。苏科洛娃挠了挠下巴,思索地啧啧出声,“看着确实像个男人了,但这双眼睛里的蠢气儿我不会看错,就是十四十五的年纪。” “军衔和编号。” “青年前卫军普通成员,JA78022。” 弗朗茨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施耐德。 他撒谎了,他明明上周刚被口头提拔成了小队长,即便在学校他也不是什么普通成员,他是积极的入党分子啊。 “下一个。” “阿尔诺....." 阿尔诺偏过头,用眼神剜了一眼约翰,冷冷的从喉咙里闷声闷气说:“你直接告诉她不就行了。"约翰的眼睛睁的更大了,无助的看向军官寻求帮助。他不知道是应该代替他回答还是按实翻译。 安娜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用力挤挤眼睛,“长官,把他们的头儿带进来吧,这样太没效率了。” 斯塔罗金不置可否,打了个响指,一扇不知通向哪里的门被打开,两个士兵拽着伯恩少尉走出来。 ---------- 年轻的前卫军们靠墙坐成一排,双手规规矩矩的按住膝盖,肮脏的苍白面孔上深浅不一的蓝色眼睛在阴影里敏感的眨动,竭尽全力隐藏着精神上的狂热和灵魂上的恐惧。一个女兵摘下海因里希头上的麻布袋,露出的景象把弗朗茨吓了一跳。他嘴里塞着块被血浸透的破布,鼻子下面全是干涸的血块儿,眼睛也肿了一个,颧骨发青,下巴有让人心疼的擦伤,看来被揍的很惨。海因里希的眼睛红红的,也因此看上去更符合他的的年纪了。他避开弗朗茨善意的探寻眼神,似乎很怕羞似的把脸冲着窗户,留给同学一个坚毅的侧影。离海因里希最近的罗森塔尔没有任何反应,他呆呆地望着鞋尖,时不时抽抽鼻子挤挤眼睛,一副将哭未哭的模样。弗朗茨忽然觉得有些欣慰,不论如何他不是孤身一人,还有战友陪自己并肩作战。 很快弗朗茨就意识到他们身处观众席,中间的空位是舞台,而伯恩是今天的演出者。中年男人被拖拽到指挥官面前,随着士兵松手瘫倒在地。她们将他的双手反绑,用一根金属链吊起来挂在房梁上。伯恩被扯的很高,一直到惦着脚尖才能微微碰到木箱的程度。然而其中一个士兵还不满意,忽然跳起来把铁链往下一拽。伯恩像触电似的往上窜,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拼命去够木箱,妄图缓解关节扭曲着承受体重的痛苦。最后他勉强找到了一个微妙而怪异的平衡,身体弯的很低很低,胸口都要碰到大腿,双手向后方伸,努力抬高,每一根指头都在尖叫。伯恩看上去像个滑稽的默片演员,正用讥讽的方式行礼致意。 “是的,是的,我马上就去。”杜塞尔谄媚的声音从窗边传来,不多时人就出现在门口儿。他的袖子挽上去,因为农活和打杂胳膊还湿漉漉的。杜塞尔往身上擦了擦手,弯腰行礼,好像农民见了老爷一样惶恐,“您找我啊,斯塔罗金长官女士。问您好,易诺夫娜长官女士,苏科洛娃长官女士,梅尔科林长官女士,”他说那一长串称号时舌头都不打结,低三下四,半天都没直起身子。“还有谢尔梅琴科长官女士,利特维亚科长官女士,您下午好。” 易诺夫娜用眼神示意他搬着板凳坐到自己旁边来。“翻译还是需要您呀。”易诺夫娜的声音里有蜜糖有砒霜。“您好好表现,今晚有好处。” 问题很简单,翻来覆去都是那么几个。除去常规的姓名,年龄,出身地和部队番号,只有“你犯过战争罪么?”这个问题值得思考。她们不断强迫他回忆某年某月在某场战役,某个米加斯或是帕罗亚小村庄干的事儿,伯恩无言以对,只能用带血的唾沫回答,也因此换得连续不断且惨无人道的虐待。 折磨进行的尽然有序。这并非普通的审讯,没有什么时间限制也没有什么技巧,而是一种颇具娱乐性的复仇仪式。你来我往,明码标价,好像是见招拆招的象棋博弈。 一句“我不知道”的价格是一记鞭子,一句“我没有犯罪”的代价是一击瞄准小腹的重拳,“命令就是命令,我只是在服从命令”最为昂贵,要花费整整一片指甲。 为了增强戏剧性,她们甚至在中途颇有闲情逸致的将他转过来面对前卫军们,好像八音盒上的发条芭蕾舞人偶。伯恩努力扬起被打的伤痕累累,几乎变形的脸,冲他们自以为鼓励的微笑,露出的牙齿已经被猩红一片。“我为你们骄傲,”他在呻吟的间隙夸赞道:“你们是真正的士兵了。” 这句话起了相反的作用,约翰和罗森塔尔被吓得屁滚尿流,眼泪滴滴答答无意识的流个不停,就这样毫无声息的哭泣,不只是痛惜长官的遭遇还是为自己的未来担忧。施耐德也不忍再看,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指尖,喉结时不时紧张的滚动。阿尔诺大口大口喘气,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双眼通红,肩膀随着每一声呻吟抽搐。弗朗茨喘不过气,他是个有点“伪善”的孩子,他并非一点也不能看到别人受苦(事实上他常常扮演旁观者的角色放任同伴欺负约翰和罗森塔尔),然而现在所看到的残忍已经超出了少年的理解范围。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不是个有决断力的人,他满足于当“二把手”,当海因里希的好友和副队长,他能承担一些责任,也会漠视霸凌和暴行,却没有主动伤人的能力。然而社会和文化都在要求他--一个男人必须要负责,一个男人必须要勇敢,一个男人必须要果断。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表现得不像自己,他并不想这么做,而是觉得应该这么做。好像总有无形的眼睛在监视自己是否合格。 力量和荣誉随着伯恩的惨叫一点点从弗朗茨身上剥落,没有武器,没有英雄,没有奇迹,弗朗茨·布伦纳只是一个被催熟的少年,很容易被弄痛弄哭的少年。他在伯恩的身上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影子,父亲,绍尔,海因里希的哥哥,还有他自己,他们都是男人,但也仅仅是男人,在战争中随时可能像老鼠一样被碾死,像猪一样被剖开的男人。 他看向海因里希,期望英勇无畏的小队长能给自己提供一点鼓励,然而海因里希双眼紧闭,胸腔剧烈起伏,正专心抵御一场噩梦。无助,失控,孤单,它们夹杂在一起慢慢研磨吞噬弗朗茨的理智,久未睡眠的疲倦夹杂焦虑逐渐发酵成亢奋,他开始坐立难安,以至于口不择言。“停下!”弗朗茨觉得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他不能放任每个卡扎罗斯士兵都像温顺绵羊一样任人宰割,即便死去,他也要尽到职责。如果海因里希做不到,他就得顶上去。他的声音沙哑而陌生,“你们在虐待俘虏,这还不合法的!” “闭嘴!”正挥动鞭子的女人叉着腰大汗淋漓,她一头金棕色卷发,美的像个童话仙女,身材如女武神一般高挑矫健。“除非你想来取代他。” “他是个好人,他只是一个军人,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儿!”弗朗茨不依不饶,几次想要起身都被按回去跌倒在椅子上,他伸出手,努力挣扎,“你们这些野兽!” “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女人往上拽伯恩的头发,疼的他哀叫连连,甚至吐出胆汁儿。“这就是你扮演的角色么?“宪兵老爷”,你也让这些男孩这么叫你么?” “停下.....”伯恩的眼睛已经被血糊的睁不开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拉瑙卡的女人yindao里有蜜”先生,你不记得了?”她怒吼道,又甩了两鞭子,彻底打烂了伯恩脊背的衬衣,皮开rou绽,鲜血淋漓,“我才十六岁,她才十四岁,我们还是孩子!” 伯恩疼的发疯一样转动身子尖叫,面目扭曲,“臭婊子,说了多少次了,我不知道你是谁,你认错人了!” “你觉得我会认错差点强jian我,把我留在雪地里等死的人么?你觉得我会不记得你讲话的语气,你身上死亡的恶臭和你看我们的眼神?”女人缓缓顺着鞭痕抚摸,力度逐渐加大,手指都快没入血rou。她好像按在了泉眼上,鲜血汩汩流出,把裤子染的发黑。,“那时候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强jian犯。” 她松开手,踱步到几个男孩面前。“告诉我,伯恩,这些男孩里哪一个是你的宠儿?”她边走边用手枪轮流抚摸前卫军的脸颊和下巴,时不时掐弄他们丰润的脸蛋,在柔滑的肌肤上留下带着伯恩鲜血的指纹。 “是这个小鹿眼睛的娃娃?” 约翰发出一声抽泣。 “还是这个褐发的孩子?” 罗森塔尔脸皱成一团,努力往后缩。 “不,不,”她的米加斯口音很重,每个词儿说出来都像是炮弹,尤其是T,R的发音,带着咬牙切齿的威胁,“你喜欢金发,是这几个里面的么?我猜是这个最漂亮的美人儿吧,嗯?”她开始用力拍打弗朗茨的腮帮,一下接一下,“漂亮的,金发,美人儿。所以他这么维护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也带着他尝过甜头儿了?嗯?在某个黑暗,寒冷的夜晚,冲进一间米加斯人的农舍,把村姑当成成年礼奖励给他?” “你认错人了。”伯恩呜咽着低声回答,“你真的,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张嘴。”她命令弗朗茨。 弗朗茨没有动弹,眼含泪水,倔强的望着她。站在一旁的苏科洛娃捏住他的鼻子,另一只手掐住腮帮,他被迫张开嘴,下一秒,满是铁锈味儿的冰冷金属挤进口腔,紧紧贴住舌头,引起一阵干呕。 “我的手枪里有七颗子弹,”女人平静地说,“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分到一颗。“ “他们还是孩子啊。”伯恩开始哭泣,鼻涕和眼泪混着汗水从下巴滴落,黏在胸口,“他们还是孩子啊,你们不能屠杀战俘。”弗朗茨心都要碎了,他宁可死去也不要看到伯恩这般狼狈。这是一个糟糕的信号,敏锐如弗朗茨很简答的就能从伯恩的血里嗅到未来危险的信号。 “我们也曾是孩子。”她回答,“节省口粮,他们死了,我们今晚加餐。” 伯恩的呜咽逐渐停止,头深深垂到胸口,像只风铃般摇晃。他好像死了一会儿又突然复活,从喉咙里传来干枯的声音。“我坦白,”他说,“我什么都签,把我放下来。” 女人拿出手枪的下一秒弗朗茨跪倒在地开始呕吐,他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因此吐的头晕脑涨,满嘴发苦。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身体发软,在一片混乱中被架出去,裤子又湿又热。